Le siècle fait pour tout confondre(时昏将唤汝)
女祭司,如她在神话中的象征意义和通常职能,化象出生活面纱后世界从无到有的原型,并以人可以感的图像和铿锵音节高声念出。这是在明尼斯美尔石栏后的水风车农庄里,苔河的水线已渐沉溪底,数百工匠之成仍借由地势所能升水转动,北来的阴风将层云铺满临南平原,风车巨大而削薄的叶在流云中旋转,透窗望去,风车聚落中最高大,呼吸最为急促的一座有钢炉迸发火花,巨大的炉身窑中喷吐铁黑红烟随风南,次级变淡,直到遇见木林;这座锻造场的主人,孛林龙子柯云森正站在梯上调整原料阈门,室外温度低至阴冷,室内却泛炽烈热浪,乃至他同他的两个客人都身穿单衣而大汗淋漓。客人站在窗边,一个是那女祭司,一个是听众,手捧书籍。他皱着眉,颈部有龙鳞,眼因为常年伏案写作,时常眯起。便在这秋季寒潮若海漫过明尼斯美尔而风车中沸腾烈火的一天,窗边人道:“在我离开黑荔波斯的前一晚,我梦见了女神。她站在那处,对我展现世界的动力,我看见她,拿着一只白色的弓,指间牵引的是一只红色的箭;这代表的是世间最具有穿透性的力量,征服和超越的欲望,不断攀升,不知阻挠,被那知会,以小搏大的动力,智慧,和对认识的贪婪,驱动……”“——到目前为止,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最有道理的胡话,吠陀先。”听众说,不耐地拨弄手中的书本。 “你要听完,连夜繁。”女祭司抬手纠正道:“这是个重要的灵视。”女祭司说:“她背对乳白流淌的苍青草地,正对鲸路无垠的海面,面容平静。这只箭可以射到任何地方去,但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神秘后的全部,就错了。是红色的箭贯穿了全部吗?是那白色的弓驱动了全部吗?否。都不是。”
他抬起手——这女祭司是个男人,同样,如他的众兄弟般,继承父亲的体态,高大而健壮,但更胜有之他继承了些最微妙的部分:将那强健和阴森在必要时隐藏起来的低调。这使他的习惯,他同修女一起起居生活的习性,他更灵活生线的仪态是可能的。他背靠窗户,那烧制中带着钴蓝杂质的玻璃上映出他的女式发髻,吠陀先抬手,有如拥抱何物,展现出却是虚空,他的脸上呈现肃穆庄严,仿教与其兄何事,他道:“那是在此之后我见到了面纱下的真实——名副其实的无尽。生活,她极致的目的和动力,不在弓也不在箭,而在阻碍这箭的气流之海,包裹这弓的此在之雾。我在梦中,于女神身后看见了,它以一阵深黑雾霭的模样出现,扶着她的两肩,但最终,它包裹了她身后的青翠草地,覆盖她身前的汪洋深海——吐息,那是天和地之间的意气交汇,如你现在看向窗外可看见的,每次,它呼吸,气候为之变化,你的心绪变了,或炽热,或低沉。这不可违抗和阻挡,”吠陀先托住一片飘零的炭火,结道:“此种黑暗的雾霭,被称为爱,使一切从无到有,在从有至无,带来种种幻象,乃是一切虚无和一切意义的总和。”
“啊,啊,啊,”他的兄弟——连夜繁拍起手:“你的目的一向是明晰的。黑荔波斯的生活又冻结了你的头脑吗,或者说你向那暴君投诚的志向更加明显了些——我很佩服你的直言不讳。承认罢!”他上下打量他:“从你怪诞的自我阉割和故作姿态的奉献避世,无不说明着你严重的父系情节。这不是你的错,但为什么你不看看我的新作品,它会向你解释一切。”他企图将那书交给吠陀先,后者有礼且庄重地拒绝,使他恼怒。 “我很了解你,哥哥。固执,文采出众,编织逻辑穿插轶事颇有趣味,”弟弟说:“但你才是那个囿于身份和皮相的;我向你说明的是生活和世界的本质,其赋能的三柱,若你希望你的生活有何意义:它也可以是虚无。什么是儿子,什么是父亲?”他上前一步,轻轻扣住连夜繁的心口,穿过那印刷美符的纸张:“——龙成吾身。我们有更广阔,超乎此身的使命,哥哥。”“吠陀先!”连夜繁脸红恼怒。
“不是儿子,不是父亲;不是男人,不是女人。很聪明,不是吗?我们的'女先知'——不,吠陀先,你挺不错的。”工坊的主人这时暂且关上铁炉,任矿物火焰在其中熔炼,自己从长梯上缓缓降落,面带微笑。工坊高有三层,他在降落的途中就可经过第二储物架,从上边经极端细致的分门别类后的玻璃槽中拿出圆瓶,内有无色透明的液体。他打开瓶塞,若饮酒般喝下,底下,两个更小的龙子,吠陀先和连夜繁看着。连夜繁面有纠葛,吠陀先却神色如常,道:“——你选择了白色的弓,柯云森。”他闻言微笑,尽管仍在饮液而距离尚远;一饮完毕,他放开一只手,对吠陀先张开双臂,道:“我想是这样的。您能怪我吗?”他怜爱地用指尖敲了敲装那白色液体的小瓶,身后便是你那燃烧的砖土铁炉:“它确切地替我将箭送了出去。那黑暗能替我燃烧石头吗?它喂养我,使我精力充沛或运转吗?如果它不行,很抱歉,我不能看见它。”他背过身,向梯下爬行,嘴中仍道:“您说的很有趣,吠陀先。人们宣称这吐息是存在的,但我们只需要弓和箭——不是这黑暗使弓和箭存在,相反,而是这弓和箭的存在,它们积蓄的粮食和建筑,创造的文明和历史得以延续黑色的吐息。您不觉得这很容易证明——”
“——您所说的,很早之前,就有人企图证明过。”在柯云森得以落地前,吠陀先已开始回答;他的态度仍是平和近人的。 “——那个人一定很智慧,是吗?”柯云森半回眸,微笑道。 “非常聪明。”吠陀先说:“智冠其一,他获得了天使的头衔……不,他可能生来就是。永世天使,端坐天眼御座上,你所饮下的使你能彻夜不息而精力百倍的泉水,就来自他的血管。”“听起来他是头龙。”柯云森笑着说。 “所有企图从柱内靠近神门的人都是龙,这并不奇怪,”吠陀先回答,轻合手臂:“但他失败了。”暗示及其众多含义流淌在二人之间,最终,是那铁炉内沸腾,勃发的声音结束了对话。 “无论怎样,”柯云森回头,揭开一层的一道挡板——室内忽变得极其明亮,尽管那光室只透出一寸空间,随后,越来越多的镜子在其中依工序翻转,那光线集中一处,而光明不再泄露,连夜繁才能睁开眼。柯云森背对他们:“——我不会失败。”他道。
在房间的另一边,光室对面,一整片黑色鳞甲摆放在那,来自他们的父亲,黑龙王拉斯提库斯;许多人的父亲,显示某种权力和阴影。他们清晰可见那熔炉内凝聚的光线在鳞甲上贯出一个深邃的洞,随柯云森调整镜像的位置,那空洞变大。“——了不起。”连夜繁喃喃道:“你看见决心的力量了吗,吠陀先?”“这没有用。”他平淡道:“永远无法触碰真相,尽管令人印象深刻。”他兄长笑了,气愤道:“你是回来说风凉话的吗?还是你是为了背叛?”吠陀先合上眼;他转过身,面对平原上翻滚的雾浪,安静道:“不为任何事。我不会做任何事:只是来看。”他向门口走去,合上外袍,头上的发髻轻轻晃动。他说:“去见证女神,拿起她的弓和箭,面对海洋。”
梅伊森-扎贡如此巍峨而古老;巍峨而庄严至于诡谲,它的一层时可至常屋的三层,在八层至九层一级什可再填充高楼。古老使许多房屋的脏污和破落超过远超一座王家堡垒可容忍的地步,到这一层,离国王独居之处已近,天空在及,地面遥远,仆从少至,而湖山幽暗的纵深,其隔阂与亲密都清晰浮现眼前,而在往后的一段岁月里,厄文王女便将居住此处——同住的有她的护卫,在两个房间之外,恶名颇深的塔提亚;以及她的好友,叙铂.阿奈尔雷什文。他比任何人都要居住得更近,仿绕月宫而行的繁星,有时轨道交叠,这两个年龄相仿但大相径庭的好友共处一室,彻夜畅谈,厄文公主坐在床头那白纱笼罩之处,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坐在床尾,那轻纱浮起的缝隙中。一度这个年轻男孩的存在分散又掀起围绕王女的诸多流言蜚语,但很快任何亲眼见过叙铂的人都承认——如果是他,则不可能。厄文王女柔光煌灿,纯净良善之心照耀诸多生灵,这也是其父愿将她和塔提亚共处一处的原因,天真,大胆而无比深沉地,国王相信她能净化那往来污浊的心,无论其已至于何种色彩,而叙铂不过是其中之一。为着他显示出某种异样的白,他同她的父亲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因此王女若在父亲身前将言语推至其不可至的幽深地步,在叙铂面前, 她终于能放下心中的隐秘,投身言语之纯粹,知无不言。这年轻的白痴很快显示出可以吞噬一切的能力,怪诞奇形的技艺之神寄宿其中,常予她电光般的灵感;她对他谈起一切,除了一件。
叙铂和厄文一同分享了对技艺的热情:自从他迷失进入堡垒,厄文在探索能工机巧上便有了同伴。叙铂,是个完美而虔诚的助手,称职的跑腿扈从以及自愿的弄臣角色。他替厄文扶住椅子好使她能攀上房墙清理其中积蓄的灰尘;用他瘦弱的手臂他不厌其烦搬运搭建工作室需要的道具。厄文公主——不过是那夜心血来潮,在堡垒八层的阶梯上久久等待父亲,好能在连日不见后同他说一两句话,但在她等的人真的出现后,她反而面色苍白,像一只鹿,从阶梯上奔下来,逃进了最近的屋子里。她在月光下极清晰地看见他紧蹙的眉头,见到那影子中蜿蜒的血河,而忽然前因后果联系在一处,她明白了她无法称呼他真名,而只能称呼他,'父亲'的原因;她也清楚,她将长久地无法与他对话。她将无法认同他,无法面对他,不能猜忌他,不能相信他,也永远无法——这个年轻女孩,自在'迷宫山'见到黑鸟坠落以来,知道的辛酸比过去无数昼夜加起来更多,而在这个秋夜,她渐渐无法呼吸时,她轻轻跪在地上,抚摸自己的胸口,柔和安抚这颗心,而行到最深处,痛楚最深邃的时候,忽然,她觉得好些了。那强烈的痛苦已过去,她恍然中有丝无名而苍老的感觉,仿佛她的黑发已在月光下变白,接着这种生命般的筋疲力尽带来柔软的放纵,她苦笑着,松开手,有如对自己说:不要着急——让她去看——去寻找;在她能真正开口和明了之前。但她可以吗?另一个部分,她心中更明晰的部分,仍然,只是自深处叹息,像从水中吐气,说着,即便到了这一刻,她也只想登上那最后一级楼梯,去见她想见的人。这不是天堑之距,不过是一程环回的阶梯,在月色如水下蜿蜒。再也没有那生和死,千年万年的距离;她已有机会,尽那一日她未能尽的时间。但——她没有动。她回过头,见到叙铂坐在窗台上,微笑看着她。
什么——仍然这阶梯之间,除开生与死之外? “叙铂……?”厄文说。她擦去泪水,轻轻理了理衬衫,站起身。 “你为什么在这儿呢?”她向他走去,依稀询问:“这样晚的夜里——不,总是这样晚,你不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吗?”当她说时,她便意识到,尽管世上似乎许多人都有亲人和伴侣,在至今她颇有相逢的人中,许多人不曾将之拥有,无论是教会那些成群结队的帮工,还是那些带红痕的老士兵——乃至叙铂。啊,是了!叙铂不是很早就和她遇见了吗?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有家人呢——当他几乎从来不在夜间回到家中的时候? “叙铂的家人应该回到阿奈尔雷什文了。”他微笑说:“你去过阿奈尔雷什文吗,厄文?”她说,没有。 “那叙铂下次可以和你一起去。”她同意,走到他身边,坐下,她交叠手臂,听月光下灰尘破碎声,看向这空旷房间中的一座石台,下有铁链,似被困在屋内。她知道这是座锻造台,因脑内有声音如此说,而后她低下头,难掩心情的低落,对叙铂说:“——和你的亲人分开,你心中不会难过吗,叙铂?”叙铂摇晃双腿,心情愉快:“不。”他打量她,说:“你难过吗,厄文?”他说:“我以为你会高兴。你的父亲现在就在楼上。你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吗?叙铂可以听见——叙铂听见他走进浴室,打开了水阀;之后叙铂听见他走出来,拉开了椅子。”他拍着手:“你没有跟你的亲人分开,厄文!”
她听着——久久地——看着他。她看见他在月光下褪色的金眼睛,银头发,眼泪饱满地从她严重滑落,她说:“你多么无情,残酷啊,叙铂。”叙铂很惊讶:“叙铂不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他是对的;她做得过头了。她对他使出了言语不可及的界限;一个工具永远不能奢求的状态,她会知道她今后再也不能这么做。她摇头,擦拭眼泪,低声说:“但我和他分开了。”“啊,厄文想要和国王住在一起吗?”她摇头。她走到石台边,轻轻抚摸那把石槌,对叙铂说:“为什么我会成为国王的女儿,住在宫殿里,而不是和人们一样,住在教会,挥动工具?我想要回去,我可以吗?”她尝试挥动这把石槌,但非常困难。要使一个人的物理印刻在事物上,是艰难,需要力气的——“嗯,厄文,”她听他说:“你听过'选中',这个说法吗?”这恐是他所说中最为现实的一个,但却毫无现实依据,她抬起头,见叙铂背手,看着她。 “维斯塔夫人告诉我,叙铂也是被选中的——叙铂生来就是如此,结局也会是如此。叙铂注定要变成这样,也许厄文也是一样。”他说:“在这里,不能挥动槌,而是要……”
她的脊背,听见这句话,轻轻弯了下去;隔墙,塔提亚在睡梦中酣眠,遍布堡垒,人心于那漆黑的意志里鼓动不可见的潮水。她俯在那只古老的石槌上,感到它的困难——她被赋予了比刻入石内更难的使命,将某种意念刻入人心,而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将其做成。她僵硬在此,仿佛尊石雕,直到她看见许多色彩和流动的光明。厄文王女,尽管对她的命运一无所知,回忆起她在感受到这城市阴影前的种种:她在'迷宫山'温暖的出生,母亲们于她耳畔轻柔的呼唤;她在其中温柔,充满和那不能言语动物友情的岁月,和她最后,最强烈而炽热的回忆。瞒雅的花海铺满的视野,当她抬头,她见到他同样低头对她微笑。微笑,不像任何其余笑容,超越了言语和疯狂的力量,如此轻盈而沉重,一言以包围:爱。这石的寒冷映在她的皮肤上,厄文不禁悚然——这些感受,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让她在惊愕和恐惧中怀疑起她所有的感知和过去——她的命运:她怎么又能向自己解释,为何爱会被如此深的幽暗,暴力,沉沦和欺瞒包裹着呢!她永远做不到。 “厄文?”叙铂呼唤。厄文。她摇头,跪在那儿。现在,她也能听见,在楼层上方,那脚步声是如何停了,他站在那儿,在窗边,看着月亮……她看见,他低下头,将面孔埋在手心的黑暗中,同样跪俯着……她听着……
让我回到你身边……她摇头:即使我再也不能来到你身前……
厄文睡着了。第二天,她同叙铂一起蜷缩在石台下被 塔提亚寻到时,就像两只相拥而眠的巨大鸸鸟:这倒使发现者也惊奇,因这情景中竟半点柔情也无,只有纯粹动物性的愉快。需要承认,许多生性更残忍的人,譬如塔提亚,对动物也是有一两分夹杂好奇的体谅,能在抚摸它们的温热的头颅中获得短暂的快乐,更为它们眸中相较简单的命运舒心。它们的捕食,生长,繁育,很多时候更少残酷,仅因其为肉所成更因肉所生,由此循环,轮回,存续——她确实完全不以为自己能在厄文的身上察觉到这种单调而朴实的活泛。老人怎样也曾是孩子!时间是奇妙的,命运亦然。 “来吧,来吧,两位小友。”她蹲下身,推搡二人的身子,道:“克伦索恩哥哥叫你们了。”在她锲而不舍的呼唤下她们醒来,由此,她又看见,厄文掀开的眸中如何有一阵深重的浓雾,而那就是塔提亚所熟悉的复杂情愫了,交织此处,清晨的光似老似新在她面上拨开纹理。她的嘴唇动着,最终,没有唤那名字。塔提亚撇撇嘴:她从来没懂过,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这小孩今后就住这儿了?”塔提亚指着叙铂,三人向着楼下走。 “是。”厄文似还有些模糊,眼四望着,直到稍看天顶,似恍然大悟,她必须要独自进入清晨的时间里,才转变表情,柔声道:“我和叙铂准备搭建工作台,而且,他的家人不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正好……”又是木屋农田,又是石器工作,塔提亚不明白这女孩的热情从何而来,也没有意见,只是耸肩。四楼到了,她更给厄文让出路,道:“小心点,今天人多……”她挥手:“噢,克伦索恩!”
他从那两层人群中回首,同时带人潮众多目光,厄文仍不免紧张,一时之后却将这感情也忘却,因在克伦索恩身后一环中看见九道已遥远却也深刻的身影面孔。她的面孔轻缩,向后退去,手却抬起,面前,从身前清晰坚硬的人影线条中展现朦胧刺目的月宫,而在她所卧坐僵冷的白玉石棺之前站着这十个人影,被其中一人引领,向她俯首恳请,久久站立不动。她心中感到悲伤,叹息,极为劳累,而在那一兆亿生死之后的时间里,终于抬头,用冰冷虚幻的月明手指接住了为首女人伸出的手指。——“母亲。”那女人道,月宫融化,落下露滴,坠落地面葱茏牢笼,那女人坚硬,无情,自然,只带些许奉献神思道:“我们欢迎您回到世间来;恳请您回到人间来——一以我们的身体为渠道,流淌您纯净,冰冷的月珠露滴。将那远离的精神凝结为温热的实现,无论其耗费如何。我们鲜活而渺小的生命,温热躁动的身体。来吧。”她叹息,愿说:你不必如此。但那女人,已做成此事,将她的肉体和精神分离,将那需要爱与呵护才涌动的宫殿抛弃,作为生与死,白夜和黑天之间的航舟,迎接她回到生灵交汇之地。一种献祭,和交换,不乏美德与高尚,她,在流淌的月色间,融化和变形间,却觉得太过冰冷。她的精神变得同无杂质的沙一样洁白,凝结出白瓷作的骨,乳液的肤肉,被环绕在这十个女人之间,汲取其手臂呼吸间的热量,言语有形,回忆生时序,机遇和时间却错过,总是错开。母亲,已进入十具身体,她的声音和精神已将她的胎床包围,剔除她们的怅惘和痛苦,那一句话和呼唤,却被剥夺未能念出:
“——孩子。”厄文从指缝间抬头,见一梳着高发髻的女人,面有皱纹,却显无比清洁高尚,轻动嘴唇,向她走来。她便记得,这是她降落在'迷宫山'这一天所见的第一张面孔;她躺在她的膝上醒来,感她的手指抚摸她的发。赫慈霍恩在众人目视下向厄文走来,而在这女孩得以开口前,就将她抱拥在腕中,头纱轻轻落在厄文肩上,以众人可闻的声音道:“我的女儿。”她又抬头,将她的肩膀握在手中,巧妙而工整的敞开怀抱使众人都可见她的面目,相貌,眼中的怅然,似展示她的继承人,以及一种超乎北地侯身份更加尊贵,含义深重而幽暗的继承人身份;赫慈霍恩平静道:“是不是像我离开时对你说的一样,你不同我们离开——十五年后,你的父亲,天下最辉煌而了不起的人物会寻到你。”她的声音清晰传播在回廊,人群如莲花静止在水上的花瓣展开,厄文便苍白而惶然地被她置于花心之处,听她说:“我在此正式向诸位介绍——这是陛下最小的女儿,一个抵抗,净化了为他不齿龙血的后嗣,已显出她能力和心灵的纯粹。因此,我们的国王将先王的名讳,那神圣而洁白的名,赐予她。”厄文的胸口气闷,手臂发颤,看向四周,见那人的面孔张张溶解,高低不分,女男不明,老少的界限溶解,最后至于四肢退行,其肤骨融化,不见方正形状而存留漩涡,收缩,盘旋的黑暗无色的杂污,漂浮在空中。她捂住嘴唇,因那盘旋杂糅的秽气令她想要干呕,流泪;当赫慈霍恩将要牵她手前进时,她的双腿一软,险些滑倒在地,只被身后的一双手托住了。——塔提亚,已悄无声息地退开,站在一旁,而人心中那因杂芜所至,不够纯粹,不够凝固而本真的黑,反因此所至生出动荡和漂移,像是其中稚嫩火热的光明想脱离其形状和重量的桎梏,其影显出棕红的泥土色泽,或坚硬的白色;在这忽然至于,凌驾众人的黑暗前。她忽然,终于能感到悲伤且安心,回头看他。两人对视一眼,他对她歉疚而笑,又收回笑容,抬起手,召唤众人压缩的静谧,又扶她肩膀,对众人开口,道:
“这将是我最后的孩子,她现尚年幼,名为厄文,”拉斯提库斯转头对赫慈霍恩道:“我将她置于你的看护下,女士。厄文将称呼您,'母亲'。”众人噤声,只见赫慈霍恩面露寒冷而神秘的微笑道:“不。尽管我曾使她出生,我却没有这样的荣幸,承王女唤我,母亲。”她转头看厄文,金眼不动,长久望进她澄澈而惊恐的眼中,道:“仍然,我将看护,保护她。”她俯下身,轻吻厄文的手指,令她不解,僵硬,但,最重要是,生出丝丝悲哀和恐惧。 “厄文王女。”她说:“请您指教。在您成年之前,我都将看护您。”月光,似虚空中的乳液,流入厄文的眼中,令她又看见赫慈霍恩更年轻,坚硬且平日不见更坚决的部分,而那牙牙学语般的呢喃声,如此进入她耳内:母亲,母亲,母亲,声声呼唤。母亲何以不应答……那广阔,哀愁而疲倦之爱,尚且存在。她将那白玉之手,递给了她,响应了呼唤——然而,她此时,在这具年幼而困惑的身体中眨眼,企图明晰视野,只换来无尽茫然,听见那未尽,在坠落前未能说出之言语:我将响应你的哭泣和哀愁,我的孩子……然而,你究竟向我祈求了什么?
赫慈霍恩冰冷的眼无法回答她;周遭众人凝固或嘲讽的神色无法回答她;塔提亚吹响的口哨或克伦索恩紧蹙的眉亦同理。她最终只能回首,在刹那感悲痛般的欢乐:终于,他还是回应了她。国王,众人所见,握着公主的手,深深望着她,面上的神色恰似那慈爱近乎溺爱的父亲,不忍将一重担和沉重辉煌,交予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但那手已要松开,恰如他头顶的黑王冠,尖锐,闪耀,倾斜,这似乎只是司空见惯的法理长情的矛盾,象征不得不交予和传承的权利,而其真实,又是为何,使此景镀上不属物质和历史的柔和光环?仍然,他还是离了眼,牵着她的手,此时不为安慰或构建一个坚固的避难所,而是向观众宣誓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交叠的双手,似架连的桥梁,将生命和力量传递,年长和年轻,过去和当下之间摇摇欲坠的漆黑权利堡垒中蕴含的恐怖,横贯于此。国王向众人宣布道:“当时机成熟,我会将我母亲的名字赠予她,”他轻轻托起她的手,如其上有一根权杖,声音缓缓升起,又飞速坠落:“——厄德里俄斯。”
“……父亲!”厄文王女急促道。她伸手去捉国王的手,但她怎样能捉住她那以诡谲肉体闻名的父亲呢? “殿下,请跟我来。”赫慈霍恩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请您跟我一同进入会场。”拉斯提库斯的背影留给了她,而他似短暂地回头望她,只是像此情此景所示:她所能见不过是那流动,暗含悲怆的黑暗。他走了进去——她无法捉住他,留下他,或者跟上他。她那年幼的脸上显出古怪的沧桑悲怆;若不是她的监护人,她的护卫和前来的同行者捉住了她,她会向他跑过去,问他……那个问题:这些……孩子,究竟向我祈求了什么?但时间已过,他大步走向了长廊深处,被人群割断去路,而厄文,被塔体亚有力地架住,扶起,头颅垂下,耳畔是克伦索恩的轻声安慰:“父亲还是太急了。不过,他也是考虑到事先声发,恐遭人问询,阻挠,节外生枝。他这番忽然在国会时前来,各地贵族云集,猝不及防,则'木已成舟',不会有人猜忌你的身份,伤害你。”他向她低头,轻柔,但坚定道:“如此,我们就可更坚定,顺利地,使您触碰您的命运……”他提醒她:“您不记得了么?这样短的时间,您就后悔了么,见到了那些民众和暴力……您害怕了么?”她摇头,滴落汗水,或者眼泪,并不分明,哽咽道:“不。天命之王,大哥,我明白……我似乎逐渐明白了,但……”她摇着头。塔提亚笑嘻嘻地将她扶起,而,再身前,便是她先前不曾见过的一个银发男子,温和,只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厄文眨眼,疲倦道:“您是哪一位呢?”克伦索恩替她介绍道:“这是父亲的首席大臣,孛林的总理,维格斯坦第。他是昆莉亚的丈夫。”厄文点头,接过维格斯坦第的手——她已发现,他确实,有她至今见过的眼中最纯粹而担忧的一双。他看见她,没有惊奇,怨恨,或隐隐的需求——她张开唇,抑制颤抖。绝望!她在这个精明,轻松的男人眼里,看见了绝望……“您叫我维格,就可以……”他低声说。维格斯坦第领她走向会场的另一入口,正在门廊下,他对她说:“今天是国会召开的日子——您也可以认为,这是塔会。”她的眼在听见这词的瞬间就不免睁大,而尤其是当她进入室内,看见这房间时,更是踉跄,因此,塔提亚笑她:“您是怕人吗,殿下?今天的状态这样差……奇怪您不怕您父亲……喏,看吧!”她推着她的肩膀:“——这些人是多么安静,怕他怕得多么厉害……这样大的屋子里,竟然连蚊虫飞舞的身体都听得见……”
当然,她的声音,也因此传得很远,乃至在在人群尽头那王座上的人也抬起头,看向这方向。这是多么大的一间屋子!内里似能容纳几万人,堆叠起的身体可至十几层;第一眼,厄文就忍不住握着手臂,眼惊恐地凝视着。秋日的光明和凉爽,遥远而刺痛地回荡,而,缓慢地,人群消失,只有她同他望着。拉斯提库斯朝她轻轻点头,面露忧愁的笑容,但仍然,邀请,注视着她。他的手握着,放在脸旁,像座嶙峋的石像。“啊,这可难得了,厄文殿下,自从他失踪于迷宫山以来,这样的大会,并不多见。那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维格斯坦第微笑道:“感谢您将您的父亲带回来了……我们现在不能失去他。我们不能失去秩序,在这个充满龙的崭新世界里。他就是稳定,秩序,权利的化身;所有制度和军事的基石。尽管他从不在这大会上发表什么意见。他从来不演讲,不就辩论言说一二,只在最后,批准一二重大事项,但他不得不出席——像种图腾。”他笑起来:“——像副画一样,是不是!”
“一幅美丽动人的画,是吗?”她不能回答,回身看去,见是一高挑,绿眼而黑发的年轻女子,面容妩媚而锋利,身后,更站着两个神色或冷漠或残忍的女性。 “丰能昂莎,殿下。”她低头吻厄文的手,将她牵引至二层的席位:“我已从'鲸院'的师生口中得知了您的聪慧,从侍从那儿听闻您的善心与孝顺,从民众口中听闻您的光彩照人,但今天,我才知道,”她手抚心口,手上显出龙鳞:“您是当之无愧,我们的王储!”她心脏强烈的鼓动映照厄文轻微的心跳,几使她似是安静,无声般。丰能昂莎抬眼看克伦索恩,微笑道:“我们的天命之王。”这对甚少联系,无论是性格还是血缘的兄妹互相凝视着,直到从底下传来拍手声。那画动了,没有侍从,音乐和传话人,国王合掌。一下,底排的官员,巡回法官坐下,二下,则主司经济职能的贵族坐下。第三下,丰能昂莎带厄文坐下,在石料的阴影里,微笑道:“跟我们坐在一起,小殿下。我们的希望,”她对她微笑,轻轻将眼镜靠在厄文的眼边,道:“我会教给你的这一切的意义。”克伦索恩不发一言,只以行动宣誓,更坐在厄文身边,这时,她顶上,传来笑声,瞒宁文雅道:“您真的觉得,作为一个即将被废黜的王储,您会有什么影响力么?”克伦索恩不为所动;他并不奇怪塔提亚幸灾乐祸,维格斯坦第静观其变。他的目光下移,见父亲也看着这方向,眼光是平静的,一幅平和的画,但,转瞬后,像海上的风暴,那沉重的气压随一言而来。 “肃静。”国王道。他闭上眼,面露讽刺的微笑,因那嗤笑的声音停止了。这是幅变化而富有意义的画,因此,怎样不美呢?
“不必心急,”他因此回答:“瞒宁文雅殿下。天命之王,并不属于任何一人,一方。”他静谧道:“她是所有人的天命。”
——哗啦!叙铂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散的,但他知道忽然间这蘑菇森林就长出来了,色彩斑斓,五颜六色,咆哮四依,叙铂抬头,看见这高白伞苞下的沟壑散出无数的孢子,这是这片森林的活力,诉求,从过去这片土壤中来,将飘散入未来的轨道中。他伸出手,去抓空气中的粉粒,起先无法辨认和把握,逐渐却熟练惯常,由此它们的洁白的心绪便越来越清晰,在空气中绽开声音。“……你们南方人在'象院'的席位还不够多么?是要将北方人逼死,逼反才罢休么?”叙铂抓到这粉末,张开手掌,灰尘闪光。他笑了。灰尘喧嚣。 “逼反?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做得到么?是我们逼迫的你们么?承认吧——不,你们不敢,究竟是谁不喜欢,不赏识你们。你们敢在这大厅,在他的眼皮底下说出这话么?”叙铂抬手,将空中这闪亮的思绪混合一处,听其彼此勾勒轮廓时可怖的摩擦声。 “不敢,有什么不敢——已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了!好不容易,王储选择了一颗正确的龙心,他说罢黜王储就罢黜王储,随便找来一个情人,就敢推上王位。您以为这是我一家的,我们一地的事。您看不出来,如果再任由情况发展下去,这要折损的是我们的所有文明——我们的整个世界!”“您疯了,说这样的话——”叙铂挥舞手掌,将旧灰尘推下,握住新朋友,新灰尘。他能听见她们的叹息,她们的冷漠,她们的猜疑,她们的争论。这场景诚自亘古以来就没有变过,真抱歉他今天才进入这蘑菇林拜访。
“疯了!疯就疯了。我起码知道我们独善其身各自为政的时间要结束了。他有一点悔改,一点转变和一点谦虚吗?他想毁了任何听从,或者不听从他想法的人。您看看这'象院'里坐了多少尸位素餐的女人吧,盘踞在她们的特权上,不管生产,不管家庭,不管未来,就在这今朝的狂欢里,让她们家中狂龙的后代抛头露面,等着将我们的世界开凿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灰尘说;灰尘之间的势态转换了。一阵灰尘沮丧,瑟缩地后退:“您有什么办法——您有什么办法!龙,就在这里。您不能反抗——”灰尘激动道:“您只能利用它!”
一阵风吹来。叙铂已彻底和他先前的同伴失落。他在高大的树木和菌菇里穿梭,被一阵入内的疾风冲得踉跄。这阵各有军衔的风,高大的藏青色蘑菇,低着头,吝啬谨慎自己的孢子,进入其中。又一个叙铂是认识的,他朝昆莉亚勉力推搡过去,被团簇似钻的纤细菌丛挤得东倒西歪,因此,他听见昆莉亚身后那些轻盈飞舞的尘埃,哀叹道。“又在争吵。这些地方贵族,难道以为龙是愚者——难道以为他是傻瓜?还是说她们绝望了,为这消息感到震惊?但不早如此么?从克伦索恩叛乱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会有一个新王储。”尘埃叹息:“是谁不是一样?难道她们相信有哪一颗心能凌驾他的决心——”
叙铂被推着——推着——推着,在这蘑菇森林的海浪中行走,双腿无力,不知自己到了哪儿,直到他摔出成群结队的高大蘑菇中,进入一块林地,然后,四周便寂静了,他抬起头,灰尘仍在说话,他已对着那龙之眼:
“——那一定是个真正的魔王!”
——别说啦。别说啦。你没看到别耶茨的下场吗?我们不用考虑这些。我们不用考虑明天,民生,经济,后代。我们有这颗心;我们培养使这些言语无用的军队。军队,强大,永世不变的强力,这就是他能任由她们讨论而无动于衷几像愚弄的理由!龙心!
——但……
灰尘散了;没有后文。叙铂趴在王座前的台阶上,看着这深黑的衣袍和绿色的双瞳。他笑道:“你是个魔王吗,大王?”拉斯提库斯凝望他,终于微笑,很显疲倦,对他伸出手,显出许多颓唐,无奈,和原谅:“我不过是个有心无力的男人。”他道:“来吧,孩子。你不是要成为'环月'的团长吗?来了解番这一切。”叙铂咯咯笑,满脸灰尘,说:“叙铂已很了解啦。所有人——都很不喜欢你,是不是……”那手向他伸着,而大约,头一次,叙铂感到,他也无法拒绝什么;头一次他不是为了有趣而向某件事走过去。他站起身,轻盈,笨拙,沉重而巧妙地向拉斯提库斯走去。国王将他托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有一些人注意到了,渐收了声音,但更多那未注意到的,声音仍在继续,却是十分温和,甚有坚定的尘埃,渐传来:“我明白你们的忧虑;没有人能支持他。他过分简化,原始的思维方式。人们需要自由,需要乐趣,需要目标和自我——但何必需要诉诸战争和暴力?我建议,用智慧来作为解药……” 智慧,这词语出来的瞬间,国王的脸上浮现淡然而遥远的微笑。叙铂在他膝上摆动双腿,抬头问他:“ 你觉得呢,大王?”智慧?拉斯提库斯微笑;他缓缓俯下身,在叙铂耳边说……
“——不见了。”塔提亚一会从昏沉中苏醒,报告了这件事:“叙铂不见了。”厄文正坐在丰能昂身旁,听她和数人谈论孛林外来人员的安置和经济问题。 “外地人向孛林来……不乏富裕能人,但更多蜗居社会底层,贫穷孤独,教会人满为患,这些外来者的生育率,妇产医院却显示,远比本地人高……一个恶性循环。”“不见了……?”厄文无法参与;她无法像她们那样微笑,冷静地谈论这些事,当她想起祖扎和祖满,想起教会中为学院名额大打出手的孩子。她轻声询问。 “我们可以分给她们些教育名额——从源头解决这件事,虽然,我想,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仍然是个问题。”“这都是取缔'鬣犬'带来的后遗症。”狄泊兰道:“当初,偏远地区的穷人可在军队中服役,服役的军队,又保证了穷人,愚人的安分守己,刻苦工作。刻苦带来了美德。现在,根基动摇,一切都乱了……真正的源头,你说是什么……”不见了。厄文感到脊背发寒。 “从源头解决……”她轻声重复道。教育上?她考虑,依稀想象着,教室中,那些孩子做着,脸上挂着凶残,稚嫩的微笑……不。她的嘴唇哆嗦。源头上,更远的源头……为什么召唤我,孩子?
她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敢言语。这时,她抬起头,看见了叙铂。国王抱着他,俯在他耳边,像逗弄一个无暇的孩童。厄文静默,入神地看着,看他面上那瞬间脆弱的表情,不知他在说什么。
——“智慧消失了。智慧不在这里。”拉斯提库斯轻声同叙铂说:“这是红与黑的战争……我和她的战争。这些人无法意识到,在放下这想法之前,智慧并不在场。你说对吗,孩子?”叙铂的眼珠转动;国王微笑。
一个矛盾……当你企图用智慧解决任何问题……智慧便不在场……你说对不对……米涅斯蒙。 这孩子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有一阵寒冷的风,像夹杂雨……夹杂眼泪,铺面而来,就在这大厅中,流淌千年不绝的血,若他身下流淌的黑长袍。她在这里,我在这里……她的诅咒在这里。永永远远,永永远远……你无法摆脱。叙铂眨眼,露出微笑,说:“叙铂不知道啊,大王。”他挥舞手臂:“叙铂是个白痴。”
拉斯提库斯避开叙铂的手臂,面露寒冷的微笑,不甚在意。当他抬眼,越过人群,便见她在注视他。他松动了神情,尽管知道这会适得其反,但是时间是这么短,机会这么珍惜……谁会数她们曾孤独度过多少春秋。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对她微笑,温柔之至。她一定有许多困惑,悲哀,难过,他知道;他准备好接受她的盘问,指责或者疏远——因为,尽管厄德里俄斯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为何这些孩子召唤她回来,拉斯提库斯却知道,在他静谧而深远地瞧着她的时候,他知道她们召唤回来是为了一场受祝福的战争和胜利,为了生的欢乐和沸腾;黄昏喧嚣,世纪混沌,他的手指动了动,想向她伸出手,但他无法这么做,而她的眼睛,并不闭上,长久地看着他,在周围嘈杂的争执和虚无中,她对他张开唇,眼泪划过其旁。刹那,他认出来,手臂松动。国王的面上浮现一阵痛苦,他的胸中有酸涩,苦烂的沸腾,言语无可形容,唯有忍耐,至于这司空见惯的斗争剥落了他的保护;他松开了叙铂,捂住口,不愿使人注意到他的样貌。但谁能决定?
“……兰?”她开瞳落泪,嘴中说:“兰?”公主推开椅,向前挣扎跑去。道路很长,当她走到了半途,那王座的影子甚至都消失不见。她似在人海中央,遇到了一朵漂浮而来的莲花。她低下头,见叙铂出现,蹦蹦跳跳,若无其事,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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