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ss wütend sein, wenn sie wütend ist(仁柔之人怒狂)
1
树底翻涌的白气,如海风遇山而漂浮的云尘,尽管间杂冗的尖叫和尸首倒塌,对叙铂来说更像忽如其来而全无代价的人造美景。他站在那冷杉高大的树杈中向下望,直到先前随着他藏在林木中的人都倒下而唯寥寥五人剩余。残铁大块明亮地散落树下,他眼珠快活而富有目的性地转动,想象,而非思忖后来的活动趣味,落叶如海的林中,那最高大而沉稳怜悯的黑衣女人脱下外袍,将落在地上那半身血泊的伤员裹起抱去,宛扶巨象襁褓,引着三个年轻女人离了此地,不时,唯余那男人——叙铂曾见一次的国王抬头看枝杈迷网中,眼中深邃。他那遥远的眼理应是一条缝隙了,他却感能看见其中流动的明光,仿若暗夜中巨大的龙瞳,自有幽暗明星。国王凝视叙铂——或者,叙铂身后。不久,脚步声响起,他也离去。
于是,叙铂轻轻呼了口气,对身后开口,轻快道:“好啦,”他见身后的人始终别开眼,招手在她眼前晃,说:“热闹结束了,我们下去罢。”他显比平日更开心些,因见了那弩炮的碎片,手舞足蹈:“叙铂可用这些帮厄文搭一座灶台。”
她——厄文转过头。夜仍长,她的面孔苍白疲倦,嘴唇已被咬出了血。 “但厄文现在又怎么能想灶台呢?”人面对叙铂,不免,不由自主地为他做出调整,时而笑容变多,声音更柔和,重复他那简短的名字,叙铂,或者,如厄文,直接随叙铂的惯俗,自称其名,显幼稚,强烈而游离,仿她不是在说自己,而在说一第三者,经由她暗淡惶恐的眼去观察。她指着这厚实高耸树下似海中白纱似广布的尸首,首先说:“死了这样多人。”
她又说:“她们为何先前又在戕害泽莲呢?”她心中有疑问,甚至不免朝叙铂,这样一个白痴倾吐:“为何他和那位女士将她们杀害?”最末一个问题,最为瑟缩,厄文道:“——何为'龙心',叙铂?”
面对这样多的问题,常人可能要组建一有条不紊的逻辑链来条分理晰地阐明个中关系,或许还需为她这一世外来客建立一番人世中艰难开辟的生死,高下,强弱的二元概念,但叙铂听了这些音节和话语,脑海中的水柱依次敲响回荡不同频率,清澈道:“叙铂不知国王为何杀将她们——因为他同样也可以杀死那被弩炮所轰击的女士呀,他不妨也将自己杀死了,因为国王也是拥有龙心的,而有龙心之人必将死去。”他对厄文正色道,带着天真而清明的笑容,其性质来自,他并无目的:“死亡是可怕的吗?死亡可能是可怕的,因为叙铂见大家都不爱谈论死亡,而厄文不也面色苍白?死亡必然是不受人喜欢的了,像某时候的叙铂一样。不过死亡又是常见的。叙铂来森林中收动物的垃圾,最多的就是它们脱下的死亡。它们的粪便,毛发,尸体,无穷无尽,难以保存,尽管变为了石头,鳞片,却永远没有那般光彩。厄文是觉得可怖,还是厌烦呢?叙铂觉得可惜。猫是可爱的,猫的尸体却僵硬了,因此,死亡无论是不是叫人不舒服,都是种惩罚,对那些不是石头,不是永不醒来的事物的惩罚。”
他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用词有时模糊,但已在溪流深处。厄文搭上了他那破损漏水的木舟,去了丛林深处——一座有关生死,洁白无暇的石林之中。
“——那些有生命之物的……”她呢喃道。 “会呼吸,会奔跑,会发出声音,会生下宝宝生物的惩罚。但什么是惩罚呢?叙铂接受过许多惩罚。有些惩罚,叙铂已不再害怕了。”叙铂眨眼:“叙铂不怕被打,不怕挨饿,但叙铂害怕——”他握紧手:“叙铂害怕失去自由。在叙铂很小的时候,曾被母亲关在过一个黑色的屋子里,觉得过了好久,最后,叙铂想到了死——因为,叙铂认为,死可以带给叙铂自由。这是惩罚,还是叙铂的奖励?叙铂不知道。妈妈最后将叙铂放出来了。”
他顿了顿,其眼神游离,似只是被业已重归寂静林间漂浮的些夜虫吸引而将这言语编织的空虚之物抛之脑后。思考,筛选和对质不是他的责任;不是一个白痴的责任,于是其言语之网的空洞被连同这镂空织物一起交给了她,带着所有轻如薄纱的万斤之重和似是而非的责任。她看着林间在最后一个离开之人暗影的方向,手扶树干,双目微合,嘴唇颤动。
“……那么究竟是惩罚,还是奖励?”她思量道,那合拢的网格显出其中的幽深,她只能看进夜色的深沉,白气原先已散去,然而叙铂既不回答,而深深吸气,仿佛陶醉于夜间的自由和香气,深思万变,那白雾之宫转瞬又起,覆盖她所见的深黑。 “叙铂不知道。”叙铂说,她抬头,却已不见那孩子的身影,一只洁白巨蛇,半已干枯,缠绕在树上。这冷杉仿如万丈高空缭绕云雾,她抬头看它,见它半睁开其洁白无暇的血眸。人蛇对视,她张口,感到必要一问。
“你怎样觉得呢?”她瑟缩说,然最终非是因为恐惧,而由悲伤。故因知晓结局和原有才生的情感,无声中,她念这个名字:米涅斯蒙?
他朝她滚动那被烧灼多年的金石之眼——叙铂上攀树枝,跳跃枝桠,发出笑声——米涅斯蒙笑而叹息,大约暌违如此多年,他才得以再度对她开口,隔如此生死之桥。
……如我身在此处,为我的战败,受死亡常年的灼烧……他向她行礼,漫长而深重,尽一个臣子,儿子和罪痕之合……我的女神……
“如此千年,我未曾闻死而不痛苦的,我的女神。”蛇对她说,如第一日从树上垂下洁白龙身,如今业已烧毁颓败,仍笑意盈盈,其不知辛酸,愤怒和伤悲:“死亡既然可以是惩罚和奖励,便有其本质,乃一种为灭绝而生的苦痛,由向灭绝的必经之路,如此而已。”她闻言凝望他,绿眼中朦胧水汽,未曾开口,但他知道母亲内心已有定夺,戴残躯,耐心待她开口。她闭上眼。
“龙心……”她长久地叹息,手臂滑落,终于再度握紧:“你们的龙心,乃由致死的苦痛诞生。你也不例外么,米涅斯蒙,即使你总是满面微笑?”他颔首道,碎片残灰寸寸飘落:“我并不例外。”她缓缓走向他,凝视他的残躯,将那手指靠在他眼旁,轻柔似雪地抚摸他。
“你们的罪孽,又因何而生?”她叹道:“你也是因为痛苦,而犯下罪孽,如卡涅琳恩一般,米涅斯蒙?”他笑而摇头,道:“我的罪孽因其本身,非由任何痛苦。尽管——您恐怕无法理解,母亲——寰宇众生各有其罪,无可脱离死之范畴。或欲控制其力,或欲凌驾其极,或因为其威力而生狂,无不企图阻挠其发展。”他眼珠一转,层级寒山般的鳞片合起,声音渐远:“因死而生罪,因罪而赴死。母亲,你如何看待我们的命运……”
他的余光看她,只见她神色遥远,面色松动,不由一笑。
众生……他笑笑:“不——您现在,看见的不是众生罢?您是如此地爱恋他,母亲!一如爱着众生,更甚爱其众生。众生刚强而孱弱,暴虐以对同生之人,却匍匐不至于死亡之下,更于我等之下。龙心千万,唯有我等三人堪称龙心之主,其罪孽如此深远而不知悔。卡涅琳恩可驾驭众生,我可欺瞒众生,拉斯提库斯可摧毁众生,原先,都是您的大敌,我们如何完成自身的宿命,不得不凌虐,欺侮您……然而,只有他,避开您的锋芒,以这无上的诱惑……”
她的手猛然收回。“不……”她呢喃道,欲反驳,那巨蛇颢颢寒山般的眼已闭合,如若死亡,留她一人心如刀绞。寒烟散去,她手捂眼睑,眼泪冰冷。
“厄文?”叙铂站在树上,下视她,神色好奇:“你如何哭了?”夜已变为澄澈的明镜,乳白雾气无存,她站在树杈中,默不作声地哭泣,泪如雨下,许久,终于向他抬头,勉强道:“我没事。”她道:“我们下去,叙铂。”他露出笑容,道:“好!”她们于是降下这高大的冷杉,似两个轻快的顽童,走向这冰冷而苦涩,堆满尸首的林地。厄文的斧和叙铂的推车仍藏在她们匆忙离开的地方,如等待夜间的劳动,但她已全无力气,而叙铂忙于收集那弩炮的铁片,挨个搜查那些伤口干净而神情哀愁尸体的衣物,直到她呼唤他。
“叙铂。”她叫他:“我们走吧。夜太深了。”他抬头看她,神情略有些思索,对于他这样的个性来说,着实少见,推着那小车,一路到她面前,打量她,对她笑。 “厄文真的像维斯塔夫人。”他对她说:“维斯塔夫人也这样呼唤叙铂;维斯塔夫人也如厄文一样,有时心情极为低落,掉下眼泪来。”她已疲倦不堪,茫然无措,站在这尸身的茫茫白雪中,低声问:“那维斯塔夫人究竟是谁呢?”叙铂想了想,四处观望,忽惊喜道:“啊,那就是!”
于是,厄文回头,见月光从林地敞口中照耀入内,披落她身,她的影子被拉得修长而柔软,在那松树的躯体上。“那就是维斯塔夫人。”叙铂咯咯笑:“像极了……”
她的神情沉思,怅然而带着某种难言的渴望;她似在那如火如冰的感受涌起的瞬间,就理解了,惆怅了。厄文在山坡上同叙铂分别,看他推着小车走回东去道路,而缓慢下行。她刚走到墙边,来不及隐起自己的身型,就已被一盏小灯所照。
“厄文女士?”来人唤她,是圣蒂莱特,神情如常,半面为灯火照亮,幽幽似幻。 “我来迎接您。”她说,没有解释缘由,厄文却嘴唇颤动,不能出声,只沉重点头。她始终低头向前,神色苦痛,不看那强隅中的阴影。
然而她仍能感到他。她心想。像是他无时不刻在她身边,譬如那落灰角落中矗立的暗影,她的眼不看,却能看见他注视着她,她们的吐息宛在这夜间交缠在一起,每一步都清晰沉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听圣蒂莱特道:“但教会外的地方,都是不绝对安全的,厄文女士。我建议您,少出去些,尤其是这样深黑的夜里……”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谢谢您。她回到自己那间同住了七人的房间,小心脱下衣服,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表情拘束,却显苦痛。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VRROo5bJt
在如此深黑的夜里……
她轻轻捉着自己的衣襟,感有人坐在她床边,长久地凝视她,同这月光一起,月光却不及其柔情。她感他的手指拂开她额上的发,捋着她长发的河弯。他的手指移到她的额头,她的眼睑,缓下她下颔的弧度,他的身也越来越低。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手压在她肩旁。她不由将唇瓣分开了,吐息若夜间的两朵花一线相合。她的眼泪滑下他的手指,当他最终吻了吻他的脸颊。
“拉斯提库斯。”她再也忍不住,极轻而极痛苦地哭泣,伸手挽留他,同他十指相扣。当她习得其必然时,他一言不发,不曾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噩运的煎熬中,却也从来不和她一处。当她停止哭泣,他将她放下,松开那攥紧的手指,起身离去。
第二日,厄文醒得很早,因那钟声响得很早。她出门而去,在嘈杂而色彩纷飞的浴室中听种种私语,皆是破碎,却无不说同一件事:国王今日来'圣女'教会朝拜了……她愣了瞬间,已飞奔出去,随着众厌倦,好奇,不屑,崇拜的人群,去看国王在哪……她只管随着走,不知原因,不知她为何要去。也许她想和他说说话,但终究,似乎二人之间如此无话可说。她没有什么事想问他,没有什么事想跟他说……她只是想见见他。
她如愿以偿了,在随人群走出街道,去西来伯姆街大教堂后,门口大敞,中如河流被石所分,露出一高大,悚然,漆黑的身影,背对众人而立。数第一次,她见他身穿全副华服,漆黑若流动之漆水,横墨吞光,似有深沉而寒冷的魔性,头戴嶙峋的王冠,显遥不可及,屏退生气,然她眨眼之下,不见这厚重繁复的披风,或那肩饰上泛夜光的龙鳞,而是在那'迷宫山'中第二日的黎明,他已穿好黑衣,坐在桌边,对她微笑。当她被人群推向祭坛前方,逐渐可见此人抬起的侧脸,坚硬如石,透出那不近人情的冷血杀性,光透高窗,掠过巨大的女神像,落在他眼睑上,她终于知道了他对她藏起的面孔为何。在这时,适逢他满面寒凉同坚决,显出其心究竟如何可怖,他没有看她,甚至不曾看那雕塑。
这面孔,仍然是存在的。但不重要——她意识到,他认为那不重要,所以不曾向她展露,而当他抬头,见那无面女神之像,他的面孔已然柔和。教堂钟声敲响,国王俯身下拜,跪倒'圣女'教堂中并无圣女的塑像前,群众也如海潮下落。国王以手合胸前,低沉,广阔道,念响《奉经》的祷词:
女神圣母造我,唯予三能:能行善,能抑恶,能爱。饮血知德,尝水畏痛,苦难众生,忘却己伤,她既爱你……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ys1xMj8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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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站着——她见那海浪破碎,众声喃喃,有音无神,只有一阵声音——她知道那是谁的声音,清晰而深沉。
……你必爱她。眼泪滑落她的眼角:几多哀伤,几多欢乐?
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很小,仍然,有人开始注意到她,抬眼而视,那注意只被国王撩袍起身的动作所分散:这动作做得这么轻盈,潇洒而充满无限的威力,宛如一翻飞沸腾的黑夜,使人目不转睛,全然忘怀当他不动作时是这么不引人注目的一个人。众人只见他面露微笑,显神秘超凡,抬起那被着黑鳞的右手,如某种高于人世之物的化身般,朗声道:“我母亲的孩子们,”国王——拉斯提库斯呼唤道,重复了《奉经》的最后一部分:“苦难众生,忘却己伤,她既爱你,你必爱她。我已向你们开启了血井,故而再三重复,告诫这一部分。”
黑龙王笑容不减,低沉道:“这龙血——是我们罪恶的具现,若你渴望它,尽可来取,但永远不要忘却其代价!朕无法告知诸位美德的具体,唯能阐述罪恶之存在和惩罚。诸人皆是戴罪之身,无人幸免,能否洗刷罪孽,重归神爱,皆在于你一身,一心。罪恶无处不在,我可告知一二,美德详细,却要向她……”
他的声音骤然一停,乃因为右侧人群骚动;她正虚浮地站在那,漂浮无依,身旁有人扯她,低声叫:“快些跪下——国王不喜人打断他传教——”她不为所动。也许这事儿早已发生过了。当他转过头,她仍踉跄站着,不顾人拖拽,看着他。
……她既爱你……
她嘴唇颤动;她见他眼神有瞬间错愕,很快却过了。她对他摇头,伸出手,无声道:不要……不要……他见状,神色倒全然稳定平和。
他对她笑了笑,像那一日的山中小屋里,他瞧着她,说,他在祈祷……他思念着她。
“你必然要爱她——向你的女神去领会学习罢。”国王说,两人对视着。厄文低头,见众人的目光都向她来,那拖着她的手臂松开了,在这瞬间,所有的眼珠都是无心无想的。他等待着,始终温和,坚定而漫长地,看着她,那眼睛生活灵动,像众生中唯一的活物。
2
“你一入'成业寺'的门我已注意到你,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引你分心。”此日近正午,二人已漂流到劳兹玟北部山谷中一浅滩,溪流多分,汇为清潭;苔德蒙灵背流而下,浑身有淤青割伤,璐德温稍好,起身之时,半边手臂上仍布紫痕。她伸手将水藻从肩上捋下,引苔德蒙灵走上两旁石岸,边同她解释,语气平常:“——我以为你是有计划而来,想乘此机会使你参与他们此日的秘密集会,未想竟是场误会。”璐德温余光看她,眼眸深邃,道:“令兄和你竟如此像?”
若在往日,苔德蒙灵许会微笑回应,兼有温柔诚心,道:是。但此夜之后,何事将大为不同,或许再不能相同,她只看两旁陌生景致,眉头微蹙,缓缓点头,眉宇中沉重之色略不能去。璐德温知她昨日一遭惊了心,未说什么,只续领她向前,抬手指山谷前方,道:“出了那片石林,去孛林的路便一往无疑,你不必挂心。”苔德蒙灵点头,含糊道谢,仍忧心忡忡。二人走出数百米,她方闭眼,身上伤口不愈,可知内心几多纠葛。
璐德温不回头,声音平静,只问:“何事?”
苔德蒙灵沉默片刻,终道:“我心中很乱,不知从何说起。”她实际略比璐德温高一些,小跑起来时破损衬衫搁在肩上,如残旗一面,迎谷风而起。她如此跑到她身边,面容焦急,倾诉道:“我和兄长,向来亲密,不想他竟然欺瞒我,和这样的人聚集交往,甚至利用我去接近一无辜女子,好谋害她性命!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璐德温闻言微笑。“'蓝龙'泽莲?”她笑笑,跃过一溪涧,苔德梦灵涉水跟上:“她可不是什么无辜女子,不过,泽年渴求她的心,也是久来有之。”璐德温摇头:“若不出所料,昨夜她应已交心。劳兹玟旗下的猎龙会广交全境势力,一呼百应,其娴熟不亚于先民捕食猛兽,凡常小龙,若无防备,几无生还可能,不要说她这般天真自大之人。”苔德蒙灵闻言睁眼,自责万分:“……这!”终于无言。她长久看向清澈河面,嘴唇抿紧。
她身旁那劳兹玟巨龙凝视她:“……先前不知道么?”苔德蒙灵摇头,声音苦涩,道:“虽然听过,但亲身体会,还是第一遭,令我难以理解……”她手捂面孔,羞愧难当:“这龙心竟会使人贪婪疯狂到这样地步么?”她心中忽浮现安海特当日欲射杀那乌鹿时的神情,不由颤抖,面前漆黑,璐德温冷然看她,信步向前,超出她一步。
“……难怪安海特对我说,你并不合适……”她沉吟道:“你的龙心如此之强,贵为我们之首,远胜你的兄弟苔德蒙斯,心性却这般稚嫩。”她叹息:“看来你并不是我们渴望的领袖。”
苔德蒙灵闻言抬头,眼带泪痕,沾在那线条深刻而粗放的脸上,错愕看她。 “什么?”她喃喃道。她们已到河谷两岸最高而石青的绝壁下,阳光被岩石遮盖,璐德温的棕眼变为深黑,而似沾染些真实,对她开口,流畅而利落: “你许是已听过其余人的说辞了,也或许认为她们好斗残忍,又或许自不量力。然而无论我们的言辞听上去有如何不同,如今阵营团结,目的也必然一致。”她顿了顿,神情坚定,对她道:“选出属于我们的天命之王,为她献出力量,以渡过这险恶的千年之战。”水流四溅,滴落苔德蒙灵之眼,她神色越发严峻,口中呢喃:“……这又该是什么意思?”璐德温神色一暗,不曾回答,而向前行走,领她渡过石暗最后一层阴霾,方深深呼吸。
她抬起一只修长,被有龙鳞的手接住第一抔阳光。苔德蒙灵带着那因心而不去的伤,踉跄于山谷之间,追逐她背后,只见她缓而没入那阳光灿烂而坚硬如石的白日之焰中,身渐白而寸容湮灭,如化作一柱海中白盐;她尚且不能明白其中意义,诸如为何她不想随她而上,抑或那温和阳光,曾温暖她的荒野心灵,显如此炽热险恶。她只见璐德温回头。
“……你曾听过,劳兹玟的'大公子',蒂沃阿的儿子,达米安里德有何愿想么,苔德蒙灵?”她于光中问道。苔德蒙灵摇头。璐德温笑笑:“啊,那么很遗憾。若你去参与了今日的那秘密会议,当可听他亲自描绘,无需听我转述。那定如残酷,刺耳,无法忘怀的不和谐之音,却轰鸣如此高。”
“……那么你曾参加过?”苔德蒙灵也入阳光中。她遮住眼,阳光刺目,然透过指缝,远处,孛林的苍绿确实隐隐可见,如此距离,全速飞行一小时余,便可入其领空。 “不。”璐德温笑笑,闭上眼,将手背到身后:“但我可想象——想象他们想要干什么。”
她转头看她,微笑:“你见到羯陀昆定尔这座城市,有何感想?你是个旅行者,定然从空中俯视过许多城市。”璐德温问:“你觉得它如何不同?”潮湿,几分腥气的水不断从苔德蒙灵发上滴落,如她每思考和开口都在吞咽海水般,艰难万分。她的眼珠转动,疲倦道:“我认为它……”
她停顿了。“——太规整。”璐德温微笑,静待她的更苦痛的思考:“它很壮观,令人忆起那神所造的都市。薇萨维亚斯……”她吞咽唾沫:“喀琅闵尼斯。”她闭上眼。
但它太整洁,羯陀昆定尔,如一座人造园林成之于天然的山林。我不知为何它要模仿她。“璐德温,”她转过头,将眼埋在手中。她的龙鳞全然脱落,血管却爆出:“它让我感到奇怪。南大都和北大都,乃至孛林,从高空看结构都精妙无比,但是种如若可呼吸,生长,或沉眠之蛇或守卫之狮般的慵懒或骄傲。简鸣……简鸣曾说过,那是种无法模仿的天工,没有一部份有其设计之理。但羯陀昆定尔,夜间而来,如燃火的棋盘,我不知棋艺,却从中看出股杀气。这城市中高周低,内外风格迥异,层级森严,宛如……”
苔德蒙灵叹息:“——宛如在证明,挑战何物一般……”
璐德温笑了,发自真心。她握紧自己的手心。
“正是如此。”她叹道:“也许你终于还是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她深深看她一眼:“——你又如何能不?”苔德蒙灵嘴角抽搐,这无可选择的困兽感令她呼吸不畅。璐德温闭眼,轻柔道:“我幼时,羯陀昆定尔的行政宫乃是'听神宫',此为她长久恪守教规,清规戒律的写照。当我成年,'听神宫'已近中空,权力中枢转为'成业寺'……岂非已明了?”她抬头看向中天,直视太阳,不顾目痛眼昏:“一座人造的都市,却妄图挑战上天的功业。羯陀昆定尔的一切,如今无不是为了超过三神都而行。”
两人走在炽热的石滩上;苔德蒙灵的脚面已被磨损出血,然她只凝视璐德温,神情呆滞,不曾意识。血痕留在白石上。
“而它的灵魂,它的居民,”璐德温轻闭双眼,对她道:“如今乃是为了否定神威而奋力搏击,不惜一切。”
苔德蒙灵的嘴唇开合,干涸枯朽。“你看到'成业寺'那些塑像了么,苔德蒙灵?”璐德温微笑道。她点头。
“……那是什么?”她哑声道,不敢说出答案。璐德温笑容愈深,她向前走去。
“——他们为自己准备的神,曾经只有两个,现在已有而是个。司掌力量的,司掌享乐的,司掌智慧的,司掌天相的……”她温和数道:“或者,也可以说,这是他们为自己准备的英雄,当大敌已灭,神威不再,就可加冕荣光。一旦是英雄,总有机会登上神位。”
“他们想……?”苔德蒙林神情已苦痛,挣扎道,这词语却不能从她口中而出,唯有跟随璐德温的口型,被牵引而出。
“——否认女神,否认既有的一切,夺取水原的王位,推翻女神的祭坛,加冕——他们荣耀,勇敢的新王。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他们的传说中,这个天赐之王会给予他们久被剥夺的自由和胜利,普天之下,莫非他英伟气度所照……一个同如今国王,还要不同的男人。”
她仍在微笑,那微笑却冰冷。苔德蒙灵感身体沉重;璐德温抬手抚摸树枝上的果实,若取下一枚桂冠,触碰一支穿颅的血箭。她听她开口,若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遥远故事,带虚幻的叹息:“这梦想,传说和号召,已遍布水原各处。诺德的'兄弟会',沃特林的'血心会',孛林的'环月团'。男子,做着这个金色的梦……”
果实从树上跌落,如一场甜美堕落。
“——如同愿意从某种黑暗中破茧而出,终于呼吸。”璐德温深深呼吸,面上浮现一种欢乐同痛苦交织之色:“你如何觉得?”她斜眼看她,眼光几变:“呼吸……存活,尽情在阳光下飞驰,是否是无上的喜悦……若被剥夺……”
她微笑:“你是否愿意用你的一切交换,无论其原因,或者结果?”
“——这太疯狂了。”空中弥漫那粘稠的隐秘之色,苔德蒙灵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甩开双臂,目光狰狞。璐德温面露诧异,却转为喜悦:多么壮烈,残酷的杀意! “他们——他们——”“原来你曾知道?”璐德温微笑。 “不!”苔德蒙灵咆哮道,龙鳞破出手臂,无法遏制心中的狂怒。她捂住头颅,低吼道——她不知道。
但她为何理解了?苔德蒙灵抬头,见到中天若黑的太阳。她似在一天罗地网中,万事相连,万事无不险恶,当她撞开了一处坚硬的壳,无数恶念流淌,使她头破血流。
“——为何父王没有阻止,惩罚他们?”她语带嘶吼的哭腔,手指扣进面颊内,血涌如火,转眼深黑。当她目视璐德温,双目已漆黑。
“——他不知道么?”
她漠然回望她。苔德蒙灵颤抖。
“——难道他也是,这么一个……”她颤声道,语不能出。这么一个男人?
“不。”璐德温回答,声音若自空谷传来:“父王。”她轻笑:“我们的父亲,拉斯提库斯——他不是任何男人,或许,拉斯提库斯不是人。你可以自有想法,但他不同这些男人在一起。”“那么他会做了。”苔德蒙灵痴狂道:“——告诉他。告诉父王,他会改变他们——”
“通过将他们杀死?”璐德温笑容寒凉:“你有没有想过,苔德蒙灵,是拉斯提库斯创造了他们,创造了我们?”笑容僵硬在苔德蒙灵脸上,璐德温轻摇头颅。
她们仰望天空——见到巨大的影子,覆盖二人瞳孔。她一时失神,喃喃道:“——拉斯提库斯不是任何人的同伴。他不支持他们,也不支持我们,他……”
龙影徘徊在这边境山林,璐德温回神,拉起苔德蒙灵的手,欲将她带至林中躲避,却被她一手甩开。她回头,只见苔德蒙灵双手紧握,抬头望天,眼眸空洞漆黑,风吹碎发。她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率愈合,鳞如木叶,生长万春。
“他?”她问。声音嘶哑沉重。璐德温忽失了声。
“他……”她呢喃:“苔德蒙灵,我觉得,拉斯提库斯在考验我们。他是我们的惩罚,也是我们的机会——得到他所保有龙心的人,将会赢得……”
这场胜利。她未能说完这词语,像舌尖上的一滴血,她随声音的消失而滑落,璐德温的鳞从身体中急速涌出,替她的身在这场骤然天云之暴中佑护她的心。如此距离,她可见黑云从天空中宛如无尽细小的点爆发为漩,下落入苔德蒙灵身上。她恍然不动,被震撼于地,自她化龙,十年以来,她从未真正见过一个人由身变龙的全貌,而在光影刹那,璐德温千真万确见到,那黑云中苔德蒙灵仰天怒吼,浑身血肉撕裂,骨如树生,将她这高大而不免孱弱的人身粉碎毁灭,如那黑火,暗潮和狂澜之浪,只有那一颗心燃烧着不可见的魂魄,散发灼灼暗光,而吼声不绝,宛魂不灭血不断,这龙身膨胀和剧痛之惩戒不停。
泪水,不由她的想法,模糊了她的眼眶。她被掀翻在地,见苔德蒙灵化龙登天,龙身之大随暗云扩张模糊了整片天空,那追击而来的龙群如同海中巨鲨身旁的游鱼。她苦痛闭目,泪水滑落眼眶。
胜利……她朦胧想:究竟是如何胜利……才值得这么一场化身?
答案却是不会来的。在人以血淌至终点之前绝不。炽热的血雨降落璐德温身旁,洒落身旁的白河;这下午,下游的居民会见河流变红,如对后事的预兆,而这瞬间,璐德温尝到了血雨滋味,而与此同时,她张开嘴,献出魂魄,同样化龙,追随苔德蒙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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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门口一姑娘看窗外洒落的影,正在轰鸣呼啸声掠过顶上时:“我觉得外头有人打起来了——我是说,天上。”她将头探出去:“打得还挺狠,一路滴着血……这是发生什么了呀?我瞧这孛林的治安,也是很一般……”
“别贫嘴。”泽莲说,勉力从床上支撑起来:“我瞧瞧……”
“你才是别凑热闹了。”众人见她拖着残躯要起来,赶紧将她按在床上,纱布的血已渗透数层,宁塔叹息而去为她换纱布和便壶。泽莲耐痛,处理伤口几不声张,有人为她擦拭私处或换内衣反而哀嚎不止,里外之人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丧气。水被端来,还有几口教会通常吃不到的冰果,她吃喝完毕,满足躺下,全然不似一右半身断裂,胸口有血洞的半死尸,仍在搓弄口中的果核,眼神四转,神色明亮,道:“——宛夏呢?”泽莲阴笑:“那贱人醒了没?”
仍看向外部天光的守门人面有血光,如在黄昏:此时仍只下午,夕阳未到,声音朦胧而犹豫,良久道:“我看是死了……”
“今晚肯定会死。”一声音从角落传来,黁门呻吟:“她已吐了一天的血,胸口的肉都腐蚀了。”她擦拭嘴部涎水,难耐脏污,更为自己的阅读计划被彻底摧毁痛苦,看向这屋子的侧边。她们言语中的年轻女人如牲畜躺在饲场中。并无声响,只有轻微颤抖声,若草被牛嘴翻动,因这身体只能痉挛而再无力气求救。 “哈,活该。”泽莲笑骂:“敢背叛我,让'白河'的毒折磨她罢。”
她啐了一口:“就是不知道她还想干嘛了。”众人沉默,一会有人发言。宁塔。 “你觉得她只是为了你的龙心来的么,泽莲姐?”她轻声问,心情低沉。 “她爸爸的,不可能。”泽莲嗤之以鼻:“拿了我的龙心回去,她不能交差,怕只是个中途任务。”“那怎么会……”宁塔疑惑:“泽莲姐又没有什么仇家,何以到了孛林,反而被悬赏了?最近又正好开血井,实在不该……”
出乎意料,泽莲竟不应,左手抚摸面上伤口,脸色尴尬,眼神四转,最后叹息,承认了:“——这是我不好,操之过急了。我不该主动接近那个泽年,本想敲诈,结果差点落了命。”她躺倒在床上,痛心疾首:“肯定是他发的悬赏令。我承担全责。”众人坐在她周围,俱是沉默,泽莲只好再开口,语气古怪,道:“说来,这也不是宛夏的错,她估计也是被胁迫了。”她挺起头,向前撅嘴,示意道:“把她从猪圈弄过来,擦擦身体罢。”
黁门呻吟。
“没用的。”她如也亲身受酷刑般:“她身体已烂了,本来就救不了……”
门外忽响敲门声。工整接续;泽莲团伙草木皆兵,面面相觑。眠雅高声道:“谁啊?”
门外传来声音,疲倦柔和。“是我。”她道:“我取了药,也许对宛夏小姐有用……”
“噢哟,厄文小姐。厄文女士。”这屋子顿时再度亮堂了,光明绽放,照出门口那年轻女人的衬衣下摆。她略行礼,捧着一个瓷碗进来;泽莲欲从床上下来,又被按回去,宁塔上前接待。她起先笑着,凑近见到那碗中液体,不笑了,满面错愕,回头看泽莲。
泽莲笑;屋内弥散一股深邃香气。她们见那年轻女人闭眼。
“她们说这可能有用。”她托举瓷碗,眉目之间有哀婉。
眠雅疯狂跟泽莲打眼色,黁门神色复杂。泽莲满面堆笑,如笑面猫。她仍坐起来,右身滴血,左手抬起,嘴中道:“那当然,那当然。您肯定不给我们坏东西。”她殷勤道:“您请。”
厄文进了石门的侧边,室内原先无声,只在她没入瞬间爆发出窃窃私语。
“——黑龙王的龙血,泽莲姐——”宁塔呼吸不畅,手指发抖:“我,我知道,泽莲姐。那天在南边,我跟你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我感觉的到。她拿的是黑龙王的龙血——”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眠雅嘀咕。 “这不重要。”黁门呻吟。
泽莲躺会去,身下血色绽放。
“那还不简单。”她背一只手,仰望天花板上的蛛丝:“——女儿呗。”她撅嘴:“你瞅瞅,长得这像。我跟你们讲了,她不是什么大人物,这只手我吃下去……”
“你现在没得手吃。”宁塔焦急道:“但怎么会?国王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待在这种地方?”
“这我哪知道……”泽莲嘟哝:“好玩儿呗。”
黁门发出一声惨笑。她不再理会泽莲,而从柜台上跳下,走进侧门,古怪,疏远道:“哎,厄文……你要不要帮忙……”
内里传来稻草散落,肢体碰撞的声音;没人回答。她们听见宛夏的惨叫。“我再也不这么做了! ”她尖叫道:“再也不了!”气若游丝:“放过我……好痛啊,好痛啊!”她们听见似乎有只牲畜在不停地撞击石栏,愿以死结束囚禁,一言不发。黁门停住,不走过去,过一会,一个人影从石栏边升起来,疲倦,满面血污,夹杂脓水,呕吐物,黑红痕迹。
她勉强笑笑。“已经可以了,”厄文道:“但若您愿意,请帮我来扶着她……”
宁塔跑过去,手臂打颤,见到了那场景却忍不住干呕。宛夏的脸如被切除一块,连同鼻子都腐烂,无怪声音诡异,胸口见骨。黁门回头,最后是眠雅过去,用布将宛夏裹起来,似尸体般背到内室来。众人见她身上淌下那融化般的浆液都皱眉,唯有泽莲神色如常,仍对厄文笑,连声道:“多谢,多谢。”她一只手行礼:“承蒙您相助了。”
厄文面色无措,只能回头,摇头,道:“没事儿。”她又行了一礼,走向门边,面孔被金色覆盖,若画一般,道:“希望你也平安,泽莲女士。”
“一定,一定。”泽莲笑。厄文出去了,她的笑容骤然消失,将众人招到面前来,冷声道:“泽年那事儿,是我失算了,不过也奇怪。我很肯定那小子是个软骨头,不敢这么做,更别说动手这么快,背后有帮手。”她摇头:“这孛林还真是不太平,不过哪儿太平呢?我这次活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豪华别墅,指日可待,等姐们几个搬进豪宅,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她用左手打响指,道:“我说了这女孩值得投资,非常值得投资。”她挪动自己半边身体,说:“要不是我帮了她,这回我就死了。国王这么多孩子,没听过他亲自帮过哪个孩子,还任她在这微服私访,亲自护驾。这说明什么?”泽莲挥舞手掌:“说明他对这个女儿的宠爱非同一般啊。我们傍上了她,还愁什么?”
她立马转到方案:“所以,我现在不方便,你们几个赶紧跟着她。她需要什么忙就帮什么忙——这女孩心软,你帮过她,她肯定不会不帮你。她要是有危险了,用命都得送……”
黁门的笑声远远传来,如痴狂般。泽莲没管。床边,眠雅回过头,咂嘴,片刻道:“老大。”
泽莲回头。眠雅闭眼,难得叹气:“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女儿……”“没可能。”泽莲一口否定。
宁塔也面露异色。她斟酌道:“其实,今天早上,泽莲姐你在睡觉的时候,国王来这个教会的中心朝拜了,就在两个街区之外。”她低声道:“这个女孩也去了……好多人都看见了。国王在祭拜的时候……”
“时候?”泽莲挑眉。
“她没跪下。”宁塔咬牙道:“她站着。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一个月来,我听过好多故事,强调,绝对不能在国王面前对女神不敬。”“那更说明这是黑龙王的掌上明珠啊!”泽莲兴高采烈:“我没错……”
“不是,老大。”眠雅忍不住了:“——都在传这女孩是他情人。”
泽莲愣了一下,转眼陷入沉思。眠雅以为劝住了她,趁热打铁:“昨夜,睡黁门那个房也有人说,看见黑龙王坐在她床边……那个什么,都把她压身下了……”眠雅暗示:“这哪有……哪有这道理啊。是不是……”
泽莲仍在沉思。宁塔如今支持眠雅:“我觉得也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我们能请求她帮助,也许向黑龙王上报泽莲姐这个案件。她是黑龙王的女儿,泽莲姐就不是了么?我看这泽年想泽莲姐的心,我们不如将他的心挖出来,抢回来!”
众人都看泽莲,然而此时她表情虚浮——通常在想要逃避时出现。
“唉。”她最终叹气:“其实……我不想和这黑龙王扯上什么关系,更别说做他女儿了。我就是想要个……大房子……”
她微勾起头,看向屋外,神色复杂,良久,不说话,直到门口跑过一个小女孩。她内心纠葛,似犹豫了很久,才将这话说出口。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啊,”她说:“黑龙王,跟他的母亲有一段故事……”
她说,以泽莲的性格来说,已显得委婉: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有些怪癖呢?这也是好理解的嘛……要是我有那么强,我也有几个怪癖……泽莲说。但她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没底气。那女孩的脸,其哀伤的眼神浮现在她面前。她忽然只想建个木屋;不做任何。只有一个木屋。
4
“啊!”传球落到地上,兰嘉斯提抬头看向天空。她的声音甜美而哀愁。有人欢笑。塔提亚从草中睁眼抬头,只见一朵庞大低云掠过孛林上空,堡垒传来号角。
“下雨了!”叙铂.阿奈尔雷什文,自前几日的野蜂夺球之战受处分后,俨然成为校霸之一,旁若无人在草坪上舞蹈:“红色的雨啊——”
他说的不错。她从草野中撑起身,蓝眼大睁,见那空中落下一红色雨珠如贯天一枪。她迅速转身,似躲剑雨,腾地拍手,对四处吼道:“来龙!这龙看上去状态不对劲!”她吆喝道:“麻利跑进掩体里!”
学生四散。血雨越发密集,不时绿草也为之染色。叙铂不走,塔提亚并不惊讶;裴佩雷蒂仍手扶球杆,优雅站立,她也懒得管。但简鸣.劳兹玟矗立原地不动使她惊奇了,快步过去,扶住她肩膀,道:“你化过龙吗?”塔提亚快速道:“嗐,管它化没化过。快进去罢……”
出她意料,这向来低调的龙子竟挣脱她手臂,向前跑去。
“璐德温姐?”她喃喃道。她见到她手臂上的龙鳞。
“简鸣!”兰嘉斯提原本已在向校舍后跑,见简鸣样子,竟折返,挥舞手臂道:“别去——你不记得了吗?”她体弱,高喊不易,此时都剩着一股柔软美:“诗藤诺斯姐说了,我们太小——不能化龙——”
“简鸣。”裴佩雷蒂也说,声音饱含暗示,但似无用,只见简鸣手捂心口,已在前势。她见状,无奈摇头,反手握住手中球杆,欲回身。
红发一闪。裴佩雷蒂回头,只见那飞舞似火的长发,简鸣身体已瘫软,塔提亚反手将她背起,面色不耐,也招呼她俩:“好了,快点。”她经过叙铂,拍了他肩膀一下,将他打得一踉跄,被连带着走。
裴佩雷蒂挑眉。塔提亚没管她,龙鸣,饱含其心狂烈,从高天降落,席卷孛林,随龙张血口,血雨倾盆,龙身带云,天人一体,真雨心雨略不清晰。她回头一眼,只见那带雨而来的黑龙身后跟一更小的龙,盘旋在低空。她凝视片刻,知那发狂之龙要降落了,不由一咂舌,跳进掩体内。
“——混乱。”叙铂跟着她跳入,他的声音落下。
她勾起嘴角。混乱——无处不有。或者,这才是常态?她抬头看天空,血雨飘落,身体却放松,若对某种纠葛事物淡然的放手。似囚笼打开天窗,光明投入,夕阳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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