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芸楓又忽然問道:「夏大哥不是早早便已離開此地?怎麼又去而復返?」夏雲石愧疚道:「在下離開酒店不久,在道上便已見得這群傢伙鬼鬼祟祟,似要做亂。然而眼下有師命在身,尚有要事趕往山東,故當下只做不見。然而行不出數里,心下好生在意,憶起師父教誨,當即勒馬回頭,接著便如各位所見了。」
高靈聞言,但覺這夏雲石行事風格坦蕩率性,又很是俠義,當真是個人物,心中對華山落雁劍頓時有了好感,沐芸楓亦對夏雲石印象更佳。
就聽沐芸楓笑著說道:「夏大哥何必露出愧色?大哥所思所行皆不脫俠義,我可甚是佩服呢!」
眼見天色已暗,高靈說道:「時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說罷衝夏雲石和沐惟之拱手,便及轉身離去。
高靈看上去走得悠閒,一眨眼卻已不見身影,全然不給他人挽留的機會。沐芸楓眼神幽怨哼道:「我便這般惹人厭?偏生就不跟我道別。」而沐惟之則是直勾勾盯著高靈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轉過頭。
夏雲石大笑:「沐姑娘相貌動人,個性活潑,絕不會有人厭惡的。想來高兄弟那是個性所致,可別太放在心上啊。」接著又道:「既已無事,那在下就先告辭。以後若有緣再見。」
翻身上馬正要走時,沐芸楓忽又問道:「夏大哥說長興道人要過壽,可能告訴小女子是何時呢?見過夏大哥以後,對落雁劍甚是嚮往,想上山祝壽!」
夏雲石輕整馬韁,回道:「沐姑娘若能前來,落雁劍自然歡迎,若沐老先生能一同光臨,那便甚好。師公壽宴是在臘月初三,還望到時相見!」說罷「駕」的一聲,縱馬離去。
一時間,道上只剩沐芸楓祖孫二人。適才這一頓熱鬧之後,只剩涼風陣陣,連那烏鴉都不再出聲,沐芸楓心中頓時莫名得感到失落。
沐惟之起步將行,一邊叫上沐芸楓,只說道:「走吧!晚上落腳的地方都還未找著呢。」說著逕自向前,沐芸楓連忙回過神來,快步跟上。
北方之秋,入夜驟寒,白霜似網,拂盡世間萬物。正因腳下寒意陣陣,又值虧月,天色沉沉難以見物。家家戶戶天暗便關上房門,熄燈歇息。縱是商旅行人,入了客棧也就早早睡去,以待明晨復再奔波。
商丘城中,臨水的客棧邊有座小林,本是幽靜的林子,此刻但聞清靈之音,隱隱有七絃琴聲。
明河當空。月色雖暗,然林間草木枝葉冰晶若懸,映照星光殘月,隱隱若天上仙宮。循聲而入,但見似有人影面河而坐,衣袖拂動之間,琴音流轉而出。
初時其聲沉著,緩緩而有山石青松之意,循序而進,婉轉間音色漸輕,點點如露珠下墜,再而細水清淺,涓涓成流。
卻說琴有三音,泛音為天,散音為地,手指綽注吟揉,則訴盡人生百態。若近身細看,便能見一雙素手纖細無暇,撫琴弄弦,而情隨音出。
琴音反覆,漸行漸快,一時就如流水淙淙,激石而起,迴盪之間好似和面前河水相互應和,一快一慢,交錯有致。琴音攀升至高處,就在一陣輪指之後,琴人雙手忽得收攏,琴聲頓止,不留餘韻。四下悄然無聲,片刻的寂靜一時竟恍若隔世。
此時在星空之下轉出一道人影,只聽那人說道:「抱歉打擾了高兄弟雅興。在下夜半忽聞琴音,雖不會彈琴,對此卻甚是癡迷。高兄這一曲石上流泉,張弛有度,靈動活潑,動靜之中宛如幽林青石間,清流之急湍,實在生動。今日得聞高兄一曲,榮幸萬分。不過在下卻有一事不明,能否請高兄指教?」
原來那彈琴之人正是高靈,只見高靈將琴抱起,身體微轉道:「無妨,夏朋友原來也是愛琴之人,請說吧!」
夏雲石聞言,席地而坐,說道:「石上流泉一曲相傳為伯牙所作,描寫山間飛泉,細則為清流,匯則成湖海,瀟灑自如,恬淡而有出世之意。高兄所彈奏的樂曲,聽者閉眼便能有景瞭然於心,然而琴音之間隱隱有哀戚幽憤之情,似為塵世所染,可不知⋯⋯」
高靈右手在琴弦上隨意滾拂,連綿起伏的琴音之中,高靈說道:「昔伯牙有知音子期,而今夏朋友能知我琴中思緒,可算是我之幸歟?」
高靈噓了聲,續道:「現世衰頹,禍亂四起,在我尚不知事時,便遭逢大難與雙親陰陽相離,好在受人收養視如己出。這些年來,義父從不忌言當年禍事,使我知曉自己身世,知那無緣的爹娘之仇。然而仇恨甚苦,說要報仇,又不知要從何尋起、追尋多久。有時多盼自己能忘卻凡塵與山水為友,只是至親之仇不可不報,世道之亂不能不憂,是以琴曲本該灑脫,在我手下卻甚是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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