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夏雲石頓時沒了主意。一邊是自己師門,一邊是黎民百姓。倘若使各門派相助華山,則百姓徒遭橫禍。若阻止山東幫派攻勢,則華山定無力與白蓮教抗衡。就在此時,高靈開口道:「雖不忍百姓遭受禍害,殃及池魚。然若白蓮教奪得《龍吟訣》,則其勢力必然擴張。只怕到時天下皆為白蓮教所控,如此禍害更勝於惡徒作亂鄉里。兩害相權,當取其輕者也。」
朱安聽言,頻頻點頭。高靈又道:「況且,各個門派定然有其各自的考量。我們只需將實情告知,剩下便交由各門派自行拿捏便是。」朱安道:「好!那我便替諸位傳達,只需七天,必使北方各派得知其實,這點大可放心。至於出手相援一事,且容我暫時拒絕了。」夏雲石聽罷,連連點頭道謝。
一直沉默不已的周妙超,忽然開口道:「夏少俠不必擔憂,南無派必定全力助落雁劍抗敵。到時全聽落雁劍吩咐。」夏雲石本來心中黯然,得到周妙超的承諾,頓時喜上眉梢,直道:「多謝道長!」一邊道謝,夏雲石忽又想到一事,道:「雲石還有一事請求朱大俠!還請朱大俠提醒各位豪傑、朋友,這些風聲盡可能不要落到白蓮教耳裡,以防異變。」朱安道:「這個自然!」
入了夜,夏雲石正自輾轉反側。與高靈同處一處一月有餘,此刻分房而居,多少有些不習慣。再想,此刻師父不知身處何處,師伯亦是追尋宋一韓,在外未歸。現下的落雁劍卻不知能否抵禦強敵。
翻轉之際,夏雲石忽聞琴音。指過絲弦,快慢停走之間都是這般熟悉。夏雲石心想:「反正思慮正亂,不如去瞧瞧,可是靈兒在彈琴?」於是起身披衣,尋音而走。直到高靈房前,夏雲石才想:「果然是靈兒在撫琴。卻不知此曲為何,竟不曾聽聞。」
透著門板,琴音隱晦。輕柔的旋律運行至此,忽然轉變。夏雲石讀得其音之中,暗暗之憂愁,心中忽然現出從前讀過的話,是曹操短歌行所寫:「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再轉頭看向庭院,此時天上無雲,新月暗暗,明河當空。院中一泓清泉對映於天,一時宛若天上宮闕。夏雲石卻低歎一句:「應是良辰美景虛設。總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但想多了片門板,牆裡牆外,縱只有尺許想隔,亦是兩地相思。對此良夜,夏雲石卻是不忍叩門,打破此夜平靜。待琴聲漸止,夏雲石轉身邁步,就要回房。門內卻突然響起高靈的聲音道:「雲石哥,不進來聽琴嗎?」夏雲石暗暗自嘲道:「原來早就被靈兒發現啦!」於是輕啟門扉,踏步而入。
高靈見著夏雲石,臉上頓時浮現可人的笑容,輕柔地說道:「雲石哥,你可知道這首曲子?」夏雲石搖了搖頭道:「剛剛還在思索呢!」高靈道:「此曲名為《良宵引》,是首新曲子。雲石哥沒聽過也難怪。」夏雲石「哦?」了一聲,高靈又道:「這是虞山派的琴曲。收錄於萬曆四十年,由嚴瀓所編成的《松弦館琴譜》。」一邊說著,高靈又再彈了一次。
此刻,高靈含情脈脈地看著夏雲石,笑道:「雲石哥果真是我的知己呢!」夏雲石被瞧得臉上翻紅,頭稍稍偏向一旁道:「怎麼說?」高靈道:「這首曲子,本是寫夜晚的美好。纖雲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然而,我心裡總想著你,只覺雖有良宵,卻無伴者。是以輕柔而委婉清新的曲子,卻多了許多憂思。」高靈講著,雙頰越加潮紅,續道:「沒曾想,雲石哥竟是與我一般心思。」
看著高靈此刻眼波流轉,夏雲石就連呼吸都感覺灼熱。隔著一床琴,夏雲石緩緩將上身壓近,輕道了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話音剛出,高靈頓時羞容滿面。正要別開頭,卻被夏雲石一手輕捧,依著朱唇輕點而下。兩人鼻息相通,夏雲石剛剛抬起頭,高靈卻又親了上去。唇齒相交之際,兩人第一次感受到那股濕潤竟自帶芬芳,如食淡香之花,清甜而難以忘懷。
纏綿之時不知幾許,但聞「玲玲」清響,原來是夏雲石衣袖拂過琴面,這才使二人嬌羞分開。沉默良久,高靈忽然說道:「這是圭精子道長借我的琴。」夏雲石「嗯」了聲。高靈又道:「是『九霄環佩』,唐朝雷氏所斫。我聽聞許久,沒想到竟在道長手中。所以就借來彈奏。」夏雲石又是「嗯」了聲。
良久,夏雲石才道:「夜色已深,我好像該回去了。」高靈靦腆地點了點頭。兩人這才分開。離去之後,夏雲石這才想道:「啊!忘了問靈兒,她那毒藥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只能等明兒找機會問了。」
待到夏雲石離開房間,高靈兩眼便直望著窗外,手指不自覺而隨性地撥弄著琴弦。此刻的高靈卻是在回味著適才夏雲石雙唇柔軟。心道:「原來再怎麼氣宇軒昂,也還是有這般柔軟之處。」想著,一隻手指又自行而起,輕輕地點了點自個兒粉嫩的唇瓣。
一夜柔情隨風盪。滿天的星河流淌,卻不知記下了多少青年男女,曾經的羞怯與青澀。然而江湖的動盪已然成勢,金兵在此夜色並未提韁收蹄,白蓮教眾亦如泉水匯流。暗流激湧,局勢的流轉就如此夜的星空,變動不休。東風亂,想來,是要同將起的初陽,打破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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