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靈看陸斷頂著張大紅臉,說得哀切。不禁聽得眼眶泛淚,細細的複誦道:「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齊大海聽罷,本還安慰道:「二哥!那樣的婊子不要也罷!莫要難過啦!」卻聽陸斷又道:「方大俠、王大俠,你們且說說看,何以長得怪異,就非要做惡人?何以我兄弟六人,就非要遭受這許多惡意?到頭來,究竟是我們本就向惡,抑是這個世道、那些『正道之士』逼著我們成為惡徒?」頓時,所有人都沉寂了。
王緣道輕嘆了口氣道:「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因有美,而有醜之別;有所謂善者,故而有惡。然所謂善惡美醜,皆世人所分別,非其之本性。」夏雲石聽到此處,茫然道:「師伯,若是這般說法。那麼世上不就沒有所謂惡人?又或者惡人竟是因我等而生?」
這句話一時亦使得高靈心中迷惘,不知所措。高靈自與夏雲石相遇起,漸漸受其影響,對江湖是非有所理解。對所謂善惡,更不侷限於官匪之間。然此刻王緣道所言,似乎認同陸斷所說:「因正道之人恣意妄斷,這才使得有所謂惡徒。」兩人正感徬徨,方勤益卻笑著搖頭道:「非也,非也。」
陸斷只道方勤益又要以正義之名訓誡,於是冷眼道:「哪兒不對,還請方大俠指點指點。」方勤益道:「師兄所謂,乃是指『分別心』的出現。人因為有了『分別心』因此不能客觀、平等地看待事物。因有了成見,而隨意套了一個虛名於其他人事物之上。更甚者,以此虛名為據,行不義之舉,卻謂之為仁義。此不可取也。」
陸斷聽得此言,感觸甚深,防備之心亦放下了大半。方勤益又道:「雲石、江凌。你們可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話?」兩人點了點頭,才剛講了句:「知道。」齊大海便插嘴道:「嘿!終於說出句人話了。天地本就是狗屁,這才有這許多鳥事。那些個假仁假義之徒,還不就是把其他人當作螻蟻。所以那些正道之士也不過是⋯⋯」
齊大海講到一半,江凌便又打斷道:「師父這句話,可不是這般說法。乃是指天地,聖人並無『分別心』。『天地不仁』非指仁義,亦非仁慈,而是偏愛。因無所謂偏愛,故無善惡,僅由萬物因循自然而生滅。若以佛門所言,則是因其所種之因,而得其果。」
方勤益點頭道:「莊子有言『夫大塊噫一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又言『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當世上無因分別心而起之善惡,則善惡自在其身,只依其形而成,唯名善惡。昔有顏淵,居陋巷而不改其樂。全因其本性如此。」
高靈聽了似懂非懂,於是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又該如何知道何者為善,何者為惡?又該如何處世?」
這時王緣道開口道:「我等既非聖人,更非天地。不過是萬物之一。世間萬物繁多,我們就如屎溺螻蟻,依道而生。因此我們只需因循本性即可。不行不義之事,見不義者而出手制止,為的並非替天行道,全因一己之私。倘若未來我等不願遭受迫害,則此刻盡綿薄之力制止,以期世道不向此而生爾。我等並無權制裁,故掌門教誨,若非萬不得已,切不可取其性命。這也只是萬物之中,一粒塵埃之所願爾。」
聽得此言,夏雲石等人豁然開朗。世上無所謂善惡,唯有自己心中所期望的一方平靜而已。既然非天地,又何須煩憂天地之事?
陸斷沉思了許久,終於道:「兩位先生之言,陸斷明白。受教了。」
方勤益看著陸斷暗沉的雙眼,緩緩道:「放下怨恨本非易事。只望閣下莫掩蔽本心,為世道所左右。往後各位若不再行不義之舉,那便是落雁劍的朋友。有事便儘管與落雁劍說,我們亦會盡力相助。」
經此一事,黑山六靈對夏雲石等人少了許多敵意。大夥醉飲而散,到隔日,夏雲石酒醒,黑山六靈已然離去。方勤益帶著夏雲石拜見高含,好生謝過,道:「若不是高指揮使擺宴調解,昨夜怕不能善了。落雁劍方勤益萬分感激。」高含只是一笑,說道:「這哪有什麼?難得能聽武林高人分享經歷,更有幸聽聞道長開示,這對敝人而言,那才是受益良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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