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部,妳怎麼沒有同大家那般以菊飾身,或沾露以求忘老呢?」
千代頗熟稔自然,像是預先設想過答案的道:「晨起參上前,我便已取菊瓣拂身。是故參上後,就能全心全意侍候殿下。能於九九之日,目睹殿下久違的笑容,正是延年忘老。」
「能得妳的陪伴,彷彿任何世間擾攘都微不足道了呢。也希望有我與雅子、伊周伴隨,能讓妳輕鬆自在,心裡無多拘束。」
定子隱約看透千代掩飾著複雜心緒的笑靨,才如此說著。
自從八月京官除目以來,千代的理智頻頻告誡自己,身作外人不該涉足受攝關捭闔的朝政,當海貿作廢一事轟動朝野時,她卻又不可遏止的,設身處地為伊周著想而心疼難受。寸尺大小的留戀如同方寸的桎梏,禁錮其中則在在為難。
不過這並非能肆意吐露的心事,千代笑道:「看來我近來過於正經八百了才教您這麼說,待皇子與公主殿下出生後我得多注意了,勿教殿下太畏懼我。」
定子設想著生意盎然的未來,暖意不禁湧上心頭,她反駁道:「妳分明是最擅長逗笑大夥兒的人,將來若是孩子哭鬧,連乳母都招架不了,還有勞妳的幫忙了。」
正當女官們顧自採菊,一片鬧哄哄時,忽聞御簾外的中宮職舍人稟報:「右兵衛尉自紫辰殿奉命前來,現下正候命於南廊,道是:『有話欲轉達式部之君。』」
原來毫不起眼,伺等於簣子下的舍人身影與滿目秋菊的女官們交錯。眾所的目光短暫聚焦於千代身上,而後又分頭各自打理著登華殿的每一隅角。
多數女官一時半刻皆忘卻右兵衛尉與內大臣的相因關係,以為只是尋常貴人的托信,但定子絕對再清楚不過了。
千代端視了定子的眉眼,她的神色越發可親,那高雅不失情味的笑意誠如此刻縱然未添任何室香,在隱逸清新的菊芳襯顯下卻脫俗比仙宮的登華殿。
「妳快去吧,特地自紫宸殿的重陽宴趕來,或許是有要緊的急事呢!」
「還請您恕我冒昧抽身,我這就去接應右兵衛尉。」千代應聲,故作從容的起身退下。
起初於定子與諸女官眼底泰然自若的步伐,在隱沒於几帳、屏風、拉門等立具之後,跫音逐漸失了應有的節奏,越近南廊則越加急促,最終戛然止於南廊前的孫庇。
一卷薄似蟬翼,幾可看透賓客全身行頭的竹簾外,平致光毖謹的低頭杵立庭間。
右兵衛府裡的眾舍人衛士都得聽令於他,如今,他一身威風凜凜的緋紅武官束帶制服,卻向毫無官階,只是沾親帶故的她屈身,教千代一時有些過意不去。
「致光君且坐上簣子再說無妨。」
「謝謝您的著想,在下今日的拜訪只是代主上致贈此物,便要折返守值了。」平致光聞言,僅將覆以素色棉布的紅花推入御簾,並未有歇腳之意。
千代掇拾起伊周心意的寓體,這才意識到指掌之間,透過細勻著重瓣的玉露,洗潤出淡紫色澤的紅花竟屬菊類。思來想去,遠赴此世以來,她唯獨見過黃菊與白菊,從未見識過眼前紫中透紅的紫菊。
攤開裹覆菊莖的棉布,裏側一首明顯為伊周筆跡的和歌混著菊香,娟娟攤展開來。
「親植栽兮心無他,滿目爭妍懶回顧,此花開盡兮則無花。」
這一首歌傾訴著他對手植之菊的偏愛,而世所罕有的這一枝菊卻被挽贈予她。
千代忽然意略到不同尋常之處,問道:「這是重陽宴上,內大臣所展示的菊麼?」
「是的,但不同於展於菊宴者,此一株菊從嫁接始起,皆由主上親手照料。今晨破曉時分,主上特別讓在下與菊宴分頭,致贈給您。」
致光客觀無任何文飾的口述,聽來何等質樸無假,令千代強作自持,不輕易落入自作多情的畫限一再動搖。或許只消再纖毫般的一擊,就能將她推入一往而深,生者可死,死者得生的情網。
從情海涯畔被拉拽回神的千代,撇除似是而非,捉摸不定的男女之情,如此獨鍾的情誼與心意著實讓人感動莫名。
儘管不可能與對方無所隔閡,不除己於外,成為家人般伴隨。但時而將彼此互置於心頭的存在,若能永不衰竭,比起恐猝然幻滅,一瞬便將二人越推越遠的戀情,這般心照不宣的相處之道才不至於抱憾以終吧。
「謝謝吶~」千代慎微的呵護紫菊於懷,將熾熱的情意斂為誠悃的笑容,「可否請你代我向內大臣轉達此回音:(1)『不枯之根,何羨滄海』?」
「在下明白,式部殿下的交代在下必如實轉稟。」致光斂起縹染的袍袖,恭敬像極視千代如主君地侍奉。
恰逢此刻,主殿寮舍人的呼喊像五更天的雞鳴,繚繞於登華殿四周的迴廊,激盪起北側廂房女官們興奮的交談。
「據與會的頭殿侍從所述,內大臣殿下拔得今年(2)菊合之會的頭籌!」
「欲奪首位,必定是栽植出格外別緻或稀真的菊種了吧!果然是主公,品調一絕。」
「不知主公所示之菊生得什麼模樣?真教人期待。」
「反正屆時占了鰲頭的菊花當三獻於皇帝陛下、皇后宮與東宮,我們屆時便會曉得了嘛。」
相隔繪有千山萬水的幾重屏風與障幕,窸窸窣窣的字句依然全為側耳的千代收攬。
她驚詫地打量伊周託贈的紅菊,其色漸次飽滿,濡含繁露,托捧的掌心頓時感受到足以掂量的重量。
千代小心翼翼地以棉布蘸取甘露,彷彿棉布皆浸染了花香,她沾露拭身的手勁愈發含蓄。天空陰霾,如罩內裏於重陽的香氣。聞其香者,既為俗云之祝壽,亦使彼人的姿影示現於眼前。
千代的笑顏蘊藉而真情,倒令一簾之外,伺立於庭間的致光同其摯情,不知不覺展露更甚明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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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歇雨,今日仍灰茫茫的蒼穹彼端,紫宸殿南面的廣庭除了右側的橘樹與左側的櫻樹,今朝的重陽節會滿庭香馥四溢,如龍芽的嫩黃與潔淨的霜白似波浪披靡前庭。
其中,獨樹一格的紫菊宛若浪尖上異於水色的碎末,成為重陽宴最受人矚目的杯中影。然而,本欲閃耀全局的日光眼見光彩全為照影奪去,不知會否不是滋味。
平致光折返紫宸殿時,諸位依席次列坐,無論文武百官抑或其當值的舍人們無不歡快的引盅,眼目賞菊,閒啜盅內斑斕的菊影。
一覽過去,殿外似一派忘卻生死的和樂。至若由簣廊愈往紫辰殿內裏,身份逐次高貴的公卿殿上人席列,人人面上的笑意比起殿外者,彷彿僅僅為外襲的大褂,底下掩飾著各錯綜複雜的圖求與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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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菊花就算未來凋零,其根也不枯,明年定會再開花相見。能成為您如手菊般的青睞,得菊的不枯之根,哪裡還會豔羨一生僅幸得一見,卻讓你掛念心頭,萬般思戀的滄海?
這句話踏襲在原業平的和歌,與元稹:「曾經滄海難為水」一詩。
(2)比賽誰種的菊花最漂亮優秀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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