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倒說長不長,言短不短。收去棉衣的季春,與卯花競發的孟夏相間足足一月;至若身處恐凍損肌骨的仲冬,就算再刻苦的熬了一個月,迎來者仍只是更酷寒的長雨季冬。一切端看以何心眼看待。
出發至那智山的日子是千代自出生以來,經歷過最刺激的行前準備了,曾經看過的漫畫與動漫場景一幕幕閃現她的腦海。
這輩子,她還是頭一回見識到真正的陰陽師,遑論親眼見證陰陽師的法事。
沿途,千代平擺在跽跪大腿上的手不停微微抽搐。
「呵呵!」晴明見千代故作矜持的模樣,覺得有趣的笑了,「我沒有妳說的那些本領,我只像唐土的太史令,觀星測雲,卜及國家大事,替顯赫人家算黃道吉時,時而祛祛鬼神而已,平庸得很。」
「但要封印天狗,您得先曉得天狗何時食日,將持續多久。夠厲害的呀!只憑肉眼和曆法推算而已耶!」千代心神嚮往的道,儘管後世傳言的傳神以誇大成分居多,他的博學已在千代眼裡橫豎寫滿“崇敬”二字。
「可惜妳是女子,且生來非此命,否則我定會將天文道與陰陽道全數傳授給妳。」晴明嘆息再三,千代於天文道所具備的知識已勝卻世間一般男子,陰陽寮各道僅傳男不傳女,真箇遺珠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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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智山的祭壇嵌在巍巍的山頂。幸好千代來自千年以後,體能遠比此時的貴族婦女優越,爬山對她而言不足掛齒。
沿著浸滲露濕的木階一步步爬上祭壇,千代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態把晴明襯托得好整以暇。
如若世間真有“天狗”,鐵定仍未現身便被架勢十足,仙人般的晴明震懾到連臉都不敢露。
風一吹,棘草嫩葉皆望之披靡。山壁上,那智瀑布的水流愈發湍急,猶似銀河直落凡間。兩人越往祭壇邁進,滿天烏爪般的黑雲便更加雄渾拍擊,如浪花灑在裸露的壁之上。
祭壇頂端,幾名陰陽博士、陰陽得業生等早已穿戴整齊的豎立兩旁。
晴明如鶴立雞群的站到祭壇最高點,當他立定的同時,狂風大作捲起瀑布底層遒勁的堆浪。原本晃朗耀眼的太陽被大天狗吞噬,化作了無光輝的黑體。
只見晴明不慌不忙的自寬袖取出一張符咒,在天空比劃了幾許,嘴裡滿是有條不紊的咒文,如同講經師父捻攏中的念珠般,連連未曾停歇。
胡亂的風吹揚千代闕腋的童仕衣袖,她的眼皮險些兒因進沙而睜不開。晴明依然屹立不搖,他平舉手上的式盤,將刻畫在式盤中央圓盤裡的天罡,指向方盤上的乙卯方位。
在此同時,他忙碌的手指停下工作,晴明更換了口中的咒語,呼喚:「六合卯主,陰陽和合,急急如律令!」
剎地,一道切勁甚猛的風切從式盤打向黑壓壓的天空。剎那間,日暈漸漸自天狗邊緣探頭。
其餘陰陽師們則陪著晴明朗咒,呼嚕呼嚕的咒聲伴隨蕭蕭風嘯,一夥人跳起了儀式專屬的舞蹈。
晴明亦持續平抬式盤的動作,直到細微曙光將黑暗推開,世界再度重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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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結束了?」千代愣了良久。
她本以為在封印天狗的儀式中會見證浩大磅礡的法術,然則卻不如自己所想像般持久與恢弘。經仔細回想,倒與以前所見過的道士,抑或命理師的施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就是把古今和歌集本、漢文典籍背得滾瓜爛熟的酬勞?」千代突然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果然,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往往便多麼骨感。
不過晴明順利完成天皇委派的任務,千代理當替他感到開心才是。
那智山的山腳下因恐懼而圍聚的人們無不歡聲雷動。立於颶風摧殘之時,祭壇上的陰陽師們全穩如泰山;現下的歡呼,卻使他們個個都自地面跳了起來,如此反差反而讓人由衷敬佩他們的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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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嚐盡不怎麼甜的甜頭,履行承諾的期限亦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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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千代捧著數卷幾乎能埋沒自己身軀的典籍,行經平時頗是狹短,於今日卻特顯漫漫無盡的延廊,來到寢殿尋晴明。
她艱難的在渡廊蹣跚前進,好不容易越過渡殿到了寢殿,殿外卻被大群女房包圍的水洩不通,寢殿內則傳來除了晴明以外的人聲。
「敢問殿下今日造訪有何指教?」晴明問著。
「哈哈!」青色搖逸的御簾內隨著庭間蔭影的涼風,飄出一陣爽朗宏亮的笑聲。
「噓!別教外人聽見了……,」那人刻意壓低喉嗓,卻難掩恢弘爽朗的氣韻,「女方又在置氣啦!故假借(1)忌避,帶兒子避一避。」
此時傳來另一人的言語,從音色判斷,大可推知他的聲嗓甫蛻變定形不久,卻異於一些少年轉聲時粗礪的公鴨嗓,相當渾厚溫柔,予人心頭一陣酥暖。
「父君,令母君為我們憂擾委實不仁不孝......」
「你不說出去她會知道嘛?」這語調不似責備,倒像笑語,晴明也覺得有趣的湊著說:「內大臣殿還是不失風趣呀!」
千代見擠也擠不進人群,乾脆先探探貴客的身分消息,究竟是誰的嗓音能暖比冬日與曙曦呢?
「裡頭說話的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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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為避開與自己近來與自身五行相衝的方位,當時的貴族會離開家裡到外頭借宿,最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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