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三人詫異的容色,雅子與定子相視而笑。此刻姊妹倆相反色層的衣裳至臻融溶,典雅端麗,與女官們自由坐臥慣了的廂房格格不入,千代尤後悔著沒有事先澈底整理一番。
不過定子與雅子並未介懷幾人的隨意,定子的面龐暈染晨曦的紅潤,輕笑解釋道:「這裡方能看清自玄輝門與徽安門進出的殿上人們吶。」
「妳們千萬別洩露給來往的朝臣與其餘女官喔!我甫進謁中宮,即聞中宮起興要來北廂看看,遂奉命一道前來。」雅子輕快的笑道。她流轉如一江秋水的眼眸端察著千代,饒有興致地問:「妳們將才在聊些什麼呢?」
紀子不免古道熱腸的全盤托出,必要時諾子也會補充幾句,全然無須乾巴巴眼望著的千代動口。
雅子頻頻頷首作瞭然狀,「千代,妳的致函呢?可否借我一瞧。」
審諦了千代呈遞的信函,伴著遠處公卿和殿上人依不同身分,長短各有所別的前驅警蹕聲漸近又遠去,雅子以信箋半掩面容,與一旁的定子竊竊私語起來。隨後,兩人默契十足地同展笑靨。
「竟然忘了,我還有未來得及致贈內大臣的賀禮,若只吩咐主殿寮下役送去,恐教內大臣認為有失誠意。千代,妳能否代我致意?由妳出面,內大臣肯定會諒解的。」定子事出突然的憶起這回事,卻宛如蓄念多時,舉手投足均自然大方。
供職於定子左右久矣,一年到頭林林總總的節會、宮儀以及朝臣間的受賞,千代多少都曾經手。
憶及歷來皆不曾有過分批致予新任大臣賀禮的前例,千代不免納悶,且按伊周性子,他絕不會計較這等皮蒜大小的事宜。
「千代,我這兒也有來函,有賴妳拜呈予關白殿下,妳等我片晌,我立刻差人準備。至於餽贈內大臣的賀柬,我囑咐宮人替妳捎去二條宮吧,要不因遲疑而誤時,何等可惜呀?」雅子慢悠悠的把賀儀納入打衣寬袖,推伊周與千代之心置腹似的笑道。
既然雅子也有所託請,千代固無推辭道理,只能默自推敲大夥兒箇中隱隱然的盤算。
定子親自欽定中宮賀禮的品項與數量,由登華殿的女藏人與女官們一同清點完畢後,遂由千代的女官出車領頭,引領後方載運絹疋、薄質皂紗、可用以裁製成衣冠裝與朝服革帶的皮革、唐土玉石等等賞祿的牛車,往赴位於二條大路的二條宮。
二條宮這方面,早自定子遣出的役使得知額外賞賜的消息,暫退內大臣一職的道隆聞悉,遂於南院之庭親迓駛過中門的中宮職祿車。
二條宮的下役一方牽引牛畜至車夫房,另一方則為中宮職舍人、千代與道隆引道。
千代一展中宮的手諭,鉅細靡遺的清數詳述自車斗卸下,羅列於道隆跟前的箱箱祿物。
緊接著,侍役在道隆的指示下,井然有序的把賀祿運往庫房儲放。最後,千代奉上雅子的書函,為錫賚之儀畫下句點。
例行公事辦妥,道隆令人準備下酒的菜餚,擺設於東屋的廂房與廊台,分席招待中宮職的舍人與下人。並以邀諸皇后敕使們喝個痛快的名義,延請千代入寢殿御簾。
二條宮的寢殿依然是千代記憶中的模樣,主榻上的道隆儘管正襟危坐,展示於芸芸世人前的神容卻飽含著慈藹的笑靨。以最為端正的坐姿居處客席的她誠心相信,道隆這是信任她的忠誠了。
「關白殿下,有勞您替皇后殿下與登華殿的大家向少主致意了。」千代望前輕伏,小心萬分地表明自己為信使之首的來意。
覆於千代身姿,蘇芳、淡蘇芳、黃、淡黃、青等色的漸層晴裝打衣隨她伏地時,如漣漪一併自榻席外散,夕色的遍灑更將光景綴飾得直可比競滿地的落英繽紛。
「那可不行。」
道隆趕忙要千代起身,不知是否為她的錯覺,千代老覺得他的口吻親暱更甚曩昔。
「這些賀話應當由妳親口道來才妥當,伊周待戌時的鐘漏一響才會歸返,今晚妳便暫留一宿吧。」
千代大略領會到此為雅子與定子的用意。
對於如此烜赫通貴的人家,一介女官的去留絲毫不通痾癢,藉打擾之詞推諉似乎過度做作。可千代自知與道隆一族非親非故,不好意思積欠人情。
她問:「少主近日總是披星戴月,歸來之時已甚為疲憊,我的駐留會否打擾少主?」
「哪裡的話?」道隆猶是往昔好詼諧爽朗的秉性,只不過如今的調皮笑語倒隱約斂藏些許迫切,「伊周那孩子近月因政務瑣碎,鮮少踅訪登華殿,想當然,他必定十分想念妳。恰逢這千載一時的機會,不如給予他驚喜,他絕對欣然歡喜。」
千代難為情地答覆道隆的誇飾:「您太高看我了......」
不過他的說詞在她聽來委實十分有理。僅作為皇后女官的她,若身無天皇或皇后十萬火急的諭令,而私自進出公卿直廬與殿上間明顯有失體統。故仕宮期間,多由伊周走訪登華殿或梅壺。
現下覓得由她主動尋訪對方的機緣,當加緊把握能為好友付出的良機。
千代與道隆的閒談延續至中宮職舍人與僕役們吃飽喝足,盡興返宮。
道隆除了詢問登華殿與御匣殿諸衆的近況與她個人的日常,還問及伊周過訪登華殿或梅壺的言行。她這裡則問候了道隆胸疾的病症與貴體的安康。期間,他更邀留千代一同進膳。
末了,直到伊周那方的役使匯報內大臣的唐車已駛入東門與中門,駐停於東院寢殿前的榻台,兩人才結束晤談。
道隆特地饋贈千代繪以紅、金二色流紋的墨色唐土匣盒,其中盛放著廚屋新製的(1)粔籹。
目送無論是受禮的敬拜或一步一履皆端雅有致的千代,他的炯炯眼目一時半刻竟難以闔上。她繫於唐衣底下,繡著他精挑細選的象嵌腰裳就連逶拖於地,每一聲的窸窣悉如輕掠午枕的蘋風。
千代走遠後,道隆凝望袖中的松葉色信箋與拆封後的雅子書函,問向自始自終藏於襖障後方,看不出輪廓的貴子:「妳覺得如何?」
「氣度、談吐與應對進退愈發有模有樣了,至於外貌何如您應該更清楚才是。」
「出落得丰神異彩啊,且照適才的對談,兩人頂要好的。」道隆後倚著不為涼如水的秋風拂滅,暈染妻子絲絲體溫的障面,頗為快慰的笑道。
少焉,道隆喚來東院的下役。迷濛夜色中,最為熠亮之處乃二條宮南庭前的寢殿,種種景況無不使廊下,候伺於濛濛夜幕的役使與居寢殿內外傳話的家臣不敢怠慢。
「一至兩刻鐘後,務必將這信函交予內大臣,順道轉達:『此為女官式部囑託的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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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將麵糰搓成細條,組之成束,扭作環形,再用油煎成的餅乾,由遣唐使從唐朝傳入日本的點心,外型類似現今的麻花、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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