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周,你好歹喝口水,抑或食些瓜果,父君替你張羅,嗯?」道隆看著伊周整個人蜷縮到被窩裡,強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早知當初便不罰他跪一整夜了,故對伊周越漸體貼。
「不餓……。」伊周搖晃著頭,沙啞的嗓音聽來疲軟無力。
「要不喝些粥,父君餵你。」道隆鍥而不捨的關切,伊周大抵了解道隆的心思,但不曉得何以,他老覺得意興闌珊,食之無味。
「不了……,豈能叨擾父上。」他低聲回覆,語調頗為生分。他拉緊被子裹住身軀,令每寸肌膚皆能與布料接觸。
「父君,您還是讓兄長多歇息些吧。」定子貼心的提醒。
「唉!不吃點東西豈有養病的氣力?以往這小子總是最愛吃的。」道隆依舊放不下勸食的執念,見著最甚倚重的嫡長子遭風寒折磨,他內心難受得很。
伊周將頭面悶於被褥後,始敢咳出幾聲,掏肺掏腑的咳意對他目前而言十分吃力。
貴子亦前來安慰道隆:「先讓伊周安歇吧!精神養足了才有體力進食。」
「好吧!」道隆沮喪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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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隆與伊周的弟妹聽從貴子的指示先行退下後,一道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從渡廊轉角來到廂房。
「姬君,您何必搶著服侍呢?等會兒便有女房與僕役應聲而來了呀!」出雲之君忍俊不住的叨念著。
千代明明貴為正四位的式部卿千金,卻親手操勞這些瑣碎雜活,若是被主公抑或夫人知悉了,還真不知會怎麼責備這些做僕役的。
「服侍的人一多,少主反倒無法好生養神,我的廂房與少主僅一扇之隔,由我來較為妥當。」
千代與緊跟後頭的五、六位女房滿拽各色可能用得上的物品。
千代掀啟懸掛門口的竹簾之前,先細聲叮囑了女房們:「待會兒啊,妳們入了內室千萬別出聲,也別提及我,物件安置後便能先行各忙各的了。」
女房們盡應允了後,千代這才掀簾入內,她還特定從几帳掛有重物的那端拉啟,以降低任何可能的噪音。女房們遞上水盆、帕子等任何照拂伊周可能會用上之物,才又小心翼翼的退下。過程中,千代膽戰心驚,深怕侵擾榻上人的幽眠。
千代凝睇伊周微斂著眉的睡臉,那透紅的臉頰與不大安穩的呼吸聲教她無比自責。若非她擅自主張,靜子與伊周不會當下鬧僵,道隆亦不需要當庭懲罰伊周,自然就沒有如今種種。思緒至此,千代開始質疑答應糾神之事是否為明智的決定,畢竟目前為止,她為伊周帶來的唯有厄運。
千代蘸濕帕子,每隔一段時序,便為伊周擦拭額際不斷浮湧的汗珠。目前,她僅能依靠眼下這些不似繁忙的忙活,紓解滿懷的愧疚感。
這是千代在平安時代度過的第一個夏天,要說這裡的夏日與遙於她所諳習的現代有何不同,大抵是清新的氣味與伴隨季節迭嬗的雅韻了吧!
隨著豔日昇於屋瓦之上,室內的溫度逐漸攀升,尤以被對應夏季配色的屏幕所遮覆的裡房為最。
千代躡手躡腳地挪移染以看似解暑的淡青色几帳,以及繪有子規歸去的應景屏風,與泥土滲和一塊兒的花橘香便散入房裏的大小角落。空氣的清爽使伊周的神色逐漸緩和,呼吸吐納亦不再那般促狹,無不教她鬆心了不少。
千代就這麼守在伊周的榻畔,他的睡相比起平日的好謔談笑安份不少,這樣的他教她難以習慣。不過仔細回想,今晨的燭芯硬是比前一日短了半截,他自昨日始便立命得多,只顧埋首書堆。或許緣於操勞太甚,加上徹夜淋雨,才招致病果。
伊周睡了整整一日,直到唇畔濕涼隱約,橘香沁盈鼻息,他這才在迷濛之中睜開雙目。
他下意識地輕撫乾裂的嘴唇,原來,一朵橘花隨晨風散入裡房,飄落在他的唇瓣,花瓣上朝露猶未晞。他望窗外一瞥,天色再度轉白,朝霧瀰漫,現下已是翌日的黎明。朦朧之中,庭院的橘樹蓊鬱蔥翠,潔白的橘花盛綻在泛紫的曙光裡,尤顯至潔。
伊周緩緩撐起身子,敷於額頭上的絹帕俄而滑落,他掂量了一番,絹帕依舊濕潤。就在此時,他赫然發覺側臥於几帳旁的千代,她的呼吸頗為均勻,身側還置著盛水的木盆。
莫非千代侍候了他一整宿?
種種跡象皆指向此一推論。
他提了提昨日千代覆於己身的被衾,忽然憶覺被褥恐已為疫病所侵,遂忍著周身酸疼,挪身至塗籠處。
推開紙門的他望著(1)椸枷上各類色目款式的衣袍與褲袴,隨手抓了件綾質直衣,回頭覆蓋於千代單薄的身子。
「唉!也別委屈自己呀......。」伊周細聲怪嗔著,語似責難千代,實則自怪不捨。
攤展開來的直衣幾乎埋沒千代嬌小的身軀,唯有一張與素行機靈不相符的童真睡顏露於衣外,尤惹人愛憐。伊周突然覺得,能端詳這樣的睡容,就算得徹夜不眠,也絲毫不察疲倦吧。
薰爐裡驅蚊的細煙裊裊升起,最終化為無形,飄散於帳房各個角落,同時將兩人圍攏在一塊兒。
遂令伊周聯想起一首和歌,興起輕詠:「驅蚊火煙低,一猶吾戀火初燃......。」
但於理又認為歌意用於此際不妥,只能就此喑口,然而,由衷那股東雲色的暖意卻越漸盈湧。
在此同時,千代的美夢裡除了有細雪似的橘花,在直衣覆體後,更滲有清幽恬淡,不似此時節會出現的梅花芬芳,以及下賀茂神社的糾神藤花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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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數日,伊周抱病在家不許盤遊,甚至連昇殿皆得告假,搞得天皇寂寥難抑無處可解。
在一次陪膳的執勤,遠處傳來子規的哀啼,聲聲泣血且斷腸,清涼殿的玄瓦也跟著淌起了淚滴似的晨露。
天皇撇頭作不忍聽之狀,問向一旁端膳的(2)藏人:「這子規從何而來?」
「啟稟陛下,貌似是下賀茂神社的子規途經內宮。」藏人歛了歛與殿東吳竹相映的蔥綠袍袖,恭敬的稟道。
喧囂的鳴音於夜短的皐月裡,彷彿正歎息著時光何匆匆,平添斑斑睹思。
天皇止不住的問著道隆:「近來好像都是內大臣出現較多,伊周呢?多日不見了。」少了伊周的談笑,御膳亦味同嚼蠟,如缺少鹽巴的調味。
「大納言他病得不輕,在府內休養,他還說皇上您定會備感無聊,要我天天昇殿來陪侍。」道隆的眉眼深斂,嘴上卻為天皇惦記此事而咧笑著。
「這樣啊……。」天皇本來表現得無精打采,卻在頃刻間奮起精神,一副興高采烈的道:「內大臣,朕能否到府上探視大納言?“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是他教朕的。朕能深深體悟,也是現在他使得的。如再不得相見,恐楓樹都要轉紅了。」
天皇肺腑之言情切意楚,讓道隆愴然動容,亦暗自欣慰著。
「陛下無論幾時蒞臨,我方都會誠心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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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周養病的日子,千代除了偶爾到隔壁串門子,最多的是讀書、賞字畫、吹吹風或是與定子討論著該寫什麼樣子的內容,深染何類薰香,以及採何種花紋與色彩的信紙回覆靜子的來信較為恰當。
定子於各色風雅之事的雅致悉出自其母高階貴子的親身指教,教千代好生佩服與欽羨。
今日風和日麗,惟聞響遍廊柱與欄杆的唧唧蟬噪,平靜平凡。千代與定子以下棋來打磨時光,伊周則躺在床榻上翻閱書冊,後院格外祥和靜謐。
怡人的陽光透過格子窗,整齊劃一地灑在黑白相間的罫盤上。
正要以一棋決勝負時,二條宮像是震起來一樣,廊外的女房與僕役皆蹦蹦跳跳的故作忙碌態,眾口無不流傳:「天皇陛下駕到!!!」
此聲也傳至兩人耳裡,兩人相覷,異口同聲的發出疑問之聲,「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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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即“衣架”
(2)宮中近身服侍皇帝的秘書,官居六位,是唯一官階小於五位,卻能參上的官員。藏人的官服為綠袍紫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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