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大納言壽誕之日,濃切秋霧裡,蟋蟀的唧鳴開出一條車馬可疾行的道路。久方白雲之上,雁行搏羽交飛,伊周乘著萬物肅殺裡一反懷悲的鬧意,前往道長位於京極大路與土御門大路交界的宅邸——京極殿。
京極殿內,伊周的到訪自是受到竭誠歡迎。道長打扮妥當,親自迎接伊周一行人於中庭。京極殿的殿落飄揚著與二條宮相仿的紅葉,司役與女房們在葉落搖動之中跟隨道長左右,排場相當盛大,令伊周驚嘆不已。
那些司役與女房神色凝重,戰戰兢兢不容一絲差錯,他們一身裝束無不是上乘的衣料與配飾,一絲不苟的模樣連二條宮也難望其項背。
常聞道隆諧謔道長之殿藏納古今內外的珍寶,可堪比皇帝陛下的宜陽殿。久未實見,如今目睹,伊周倒抽了一口氣。
隨後,幾名年輕卻老練的女房拖著飄逸的長裙帶,簇擁著由乳母抱攬著的女童。女童遠遠瞥及伊周與道長,便急著掙脫乳母,直奔而來。
「父君、伊周君!」
儘管她嬌小的身姿看來有些撐不住那溢滿狹窄渡廊的數層褂衣,也因一頭豐滿烏亮的長髮而顯得搖搖擺擺,卻仍迫不及待的奮力奔向伊周的懷抱。
「彰子,好久不見了。」伊周將彰子一把抱起,她茂密烏黑的秀髮披在精緻清麗的五官,再搭上一襲圖紋絢爛的錦衣,美得無異於精雕細琢的娃娃。
「彰子,跟父君與伊周一起去母君的母家好不好?」道長撫著彰子將來還會發得更長且茂密的髮頂,輕柔的笑道。
彰子聽了後開心的猛頜之,她抱住伊周的脖子,喜孜孜的道:「好!跟父君一齊去見母君,然後彰子要給伊周君抱。」
彰子幸福地磨蹭著伊周的臉頰,面上堆滿童稚的笑靨。此時的彰子宛如嬉於荻花叢裡的幼鹿,如此舉動,誰不會心花怒放?
面對談吐流暢毫不口吃的彰子,伊周驚豔的笑道:「彰子說話真流利。」
「彰子相當聰穎,而且她非常喜歡你。」道長拍擊伊周的肩頭,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那張與道隆有幾分相像的容顏,笑起來的神態卻大相逕庭。
伊周望著彰子標緻精美的面龐,與她那一襲浮織紫蝶紋的橙底蜀錦細長,不由自主地想像千代與會出席的模樣。這件事定子會打理好的吧,他由衷地期待著。
源大納言的府邸——鹽小路邸座落於東市附近,造往其府第的車馬人流喧囂勝卻隔幾條小街的東市。
道長與伊周一道造訪鹽小路邸,唐車仍未駛入棟門,賀禮便擺滿了府邸中門的前庭,加上貴人們遣來道賀的豎役,歡騰非比尋常。伊周、道長與彰子三人在車役的侍立之下悠然下車,由自個兒的家司簇擁與源大納言的下役恭迎,三人沿著掛橋抵達主殿。
源大納言坐在主殿的御座上,御簾高高捲起,室中舊物盡行撤去,家具、帳幕,甚或盛香的琉璃壺無不嶄新。只是源大納言再如何盡一切奢靡,仍舊無法比擬二條宮與京極殿。光是御座上產自出雲國的座椅,便遜於素來多使用唐織席草作為客座及御座的道隆與道長兄弟。
儘管源大納言在家僕的通報下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當親眼看見身作攝關子弟的妹婿與女婿的風采,仍不免驚嘆再三。
伊周一身柔軟的棕黃色地直衣,將其高挑的身形襯得英姿勃勃,明眼人多看得出其由御賜的卷草鹿紋錦裁製而成,才能如此合身柔貼。道長則是一襲蜀錦製的天華紋蘇芳直衣,外搭的織褂上更繡有祥兆的鶴鳥,這樣的紋飾於當今宋國可是一等的流行,於本國而言可謂前衛極了。
能得這般得天獨厚的姻親,源大納言可是相當自豪。尤其是最為至親的女婿,縱然年紀尚輕,二十差少許,但身板發育甚好,容姿昳麗,仕途光明,這樣的女婿近來與女兒的感情亦越發和睦,想來便教他欣慰不已。
他暗自瞥了一眼弟弟源致明式部卿於席上的兒子,與同靜子於對殿御簾後的女兒輪廓,再往年齡猶小,卻已是女中之鳳,生得出類拔萃的彰子看去,源大納言自覺家門的重振指日可待。
「大納言殿與宮大夫殿竟還特意撥冗,我好生福氣啊。」源大納言倍感榮幸的說。
「為婿者親為丈人獻壽是天經地義,今日請由我為您料理賀壽事宜。」伊周的一言一行沉著嚴謹,已有獨挑大位的風範。
於女席的御簾之後隱約窺得外景的靜子,瞧見伊周與父親的行禮如賓時,端儀莊重的神態,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得以目睹伊周這般官儀與堂堂風姿的一天,一時直有恍若隔世的不切實感。
道長則朗誦輝煌的賀壽之賦向源大納言慶賀,隨後帶著彰子至妻子的御簾所在。源大納言將伊周與道長一同延請至離御座最為靠近的次列,伊周則代替源大納言,擔當和諸與會公卿朝臣周旋交際的角色,其懇切與談笑間的風流蘊藉博得眾人好評。
原訂於這時辰到場的皇后女官代表亦如期出席。當宮裡的女藏人與驅役行皇后的警蹕時,諸朝臣原先與伊周談笑的注意力無不分至那女袖與繽紛唐衣的行仗,欲一窺皇后究竟派了什麼樣的女官代表出席。
遙望掛橋的一端,千代優雅地行於橋上事先鋪綴好的筵道。她今天身穿白底青花的唐衣,裳裾拖得迤邐,那鮮明的秋菊團窠紋便逕自映入大家的眼簾。仔細一瞧,上頭的團花竟非以平常木板印染,而是手工繪製而成,盡是皇后的精心巧思。身邊圍簇的女孺們身上亦搭著相似色調的衣裳,使千代看來直似與牛郎相會的織女。
千代以幼齡的身姿現身無不讓諸位賓客深感訝異,卻令伊周看迷了眼,定子的眼光果然出類拔萃,唯一稍嫌抱憾之處在於自己無法為千代親自挑選打扮。
千代來到御座前方的宴席之院,禮貌的向源大納言稟報:「我赴皇后殿下之命向大納言殿君獻壽。」
源大納言的兒子將登華殿送上的壽禮一一獻與源大納言過目,千代有條不紊的為之介紹,那熟練的應對博得眾人的矚目,大家交頭接耳的討論著千代究竟是誰家姬君。
源大納言與立於其側,身穿淺緋色直襖的朝臣亦好奇地打量著千代,她不經深思,便可猜得那位即是她的生父源式部卿。
右側對殿的御簾內,靜子對於千代的出席感到驚喜,又替此刻與生父相交對視的她捏了把冷汗。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CY9sxnn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