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同時,二條大路上,寬約十丈的路面自二條宮的裡外始,幾乎為滿朝官居五位以上的竹披車與毛車填滿。
白鶴翔集,潔白的大翅橫越平安京的上空。若鳥瞰的鶴群有知,則可細辨數以百計的牛馬、來回奔走的舍人與櫛比鄰次,不忘以暗色布帛覆掩的車廂們,皆以一輛鳳輦和隨侍在後的女房檳榔毛牛車們為中心。
二條宮的廝役們有的於宮邸北門和東門引領殿上人們的車畜,有的羣佈於大路上疏導交通,甚有的則作為鳳輦的前驅,引領皇后的車隊。
縱然身披見者猶為之哀戚的空五倍子染狩衣,司役們得以作為身懷天皇子嗣的中宮路導,個個不僅有條不紊,且盡心盡力之餘無不神采奕奕。
中宮皇后的行隊自最為正式的東門進入二條宮,作為宮主的前關白藤原道隆總會親身相迎於寢殿,但這一切已然成為留存於過去的一幀風景。如今,曾是道隆高踞之位改由伊周承繼,與道隆些有差異的,乃是他走到寢殿的台階下方恭迎皇后定子的鳳輦。
車役將鳳輦車軾安置於寢殿台階前的平台,輦車廂頂的金鳳折映著薄紗般的日光,將仍居父祖喪期,略顯晦暗的二條宮照耀得熠熠生輝,彷彿定子與腹中皇嗣的到來為道隆的歸返重生。
在千代和紀子的攙扶下,定子緩步下車。雖然於漸層深淺的夾絮褂衣與表衣中,五個月的身孕並不過分顯眼,可挺著可觀的凸腹,原本身形嬌嬝的定子每一寸步都備感笨重吃力。
「您小心走,挽緊我的臂膀無妨。」
伊周見狀,趕忙伸手幫忙女官們扶挽,這樣的親力親為,和昔時以二條宮主人與皇后生父自居的道隆相比,倒別具一番風格。
竊觀與至親往來的伊周舉止,或許反對者會以稍缺大臣的威嚴與格局作為批判,但他永遠推誠接物的赤心,卻令千代的心尖加倍溫熱。
她隱約覺察,這會兒就算僅能作為無關緊要的人靜靜旁觀,她對此人的喜愛之情依舊不減反增。
正當千代的目視不自覺地流溢出衷情,伊周的流盼恰有意無意地與她四目交接。肇因於撞見她真摯的注視似的,對方雖若無其事的繼續眼下之事,可耳根早已白裡透紅。幸好天寒氣冷,仍得以藉凍紅之由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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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京城尚未脫二位前任關白——兼家公與道隆公的喪期,二條宮方不便大肆張羅酒宴招待隨行仕奉的殿上人,不過伊周仍令膳廚準備精緻的美饌供訪客享用。
皇后歸寧待產,幾乎滿朝文武齊聚於其所到之處,尤其是最終落腳處——二條宮。
一時之間,二條宮竟如元旦朝賀的大極殿,身份足可昇殿的京官們皆爭先恐後地欲給予皇后祝福,絡繹不絕的人馬亦延續至接連的時日。
眼見內大臣派藉由內大臣即將成為皇舅的事實,聲勢逐漸壯大。儘管內大臣本人私下總是擺明敬讓的態度,他背後所挾擁,非關白右大臣能逕自掌握的聲望倒讓皇太后詮子芒刺在背,越發不安。
旬日後,太后詮子於東三條院召見道長。
縱然系出同源,一由兼家公親自改造,一為道隆公白手起建,東三條院卻早早卸下二條宮那般一派灰溜溜的氛圍。東三條院的女房們多不再搭襲晦暗之色的唐衣或色目,禮服漸復採用應和季節的襲色。
南院寢殿,與往常迥異,詮子特別屏退貼身的女尼與女房,卻不打算施加御簾與几帳遮擋御身。
「重陽節會以來,行事向來穩操勝券的關白之君究竟因何冗忙?連區區司役都未能管教妥當,爾今朝野上下咸集於二條宮,都要教甫卸署任關白的內大臣大壓一頭了。」
她扶抵著脅息,眼波的流轉似顯急意,含於嘴際的訕笑與慵懶的姿態卻彰露上位者的傲慢。
兼家和道隆尚在人世時,詮子奉關白為圭臬的畢恭畢敬,與此際待他的滿不客氣相形甚遠。誠如屆父喪不多半年,私裡的她老早摒棄黑不溜秋的椎柴袖,搭掛起章紋以金絲浮繡的濃紫袈裟,落於同路人的道長眼底實在無比諷刺。
但身為密不可分的共體,當前的他尚無俐落捨棄對方的威權,道長按捺住由衷的輕蔑,解釋道:「爭路一事給內大臣搶佔先機是我差於一念之間,可到底而言,邇來內大臣聲譽日重全歸因於陛下傾力的支持,以及中宮身懷皇嗣的加成。」
「看來你並未完全承繼父親的傾朝之勢吶!」詮子略帶嫌棄的口吻道。
沿著簣廊的欄緣,八角金盤與重瓣的紅山茶齊綻。都說山茶乃世間之耐久,得於雪裡開花到春晚。就算深冬百花凋零,依然如故的重瓣山茶就這般使八角金盤黯然失色。
也許憑外人視角,伊周的顯貴同為道長與兼家公一脈相承的榮華,可廊外滿不顯眼,生氣乏善的八角金盤倒喚起詮子內心隱隱然的焦急。
她何必與道長狼狽為奸犯下伊周若知情,斷然不得原諒的罪孽?
木已成舟,早無轉圜餘地,她只能想方設法將伊周推入就算知曉,亦無報復之力的深淵。
「總是說得頭頭是道,看來比起父親與長兄,你還差得遠呢!我都決意作你於皇室的倚靠,居然仍無法澈底碾壓年輕勢不牢靠的伊周。」
詮子下巴微揚,頤指氣使的道:「事到如今,你莫不是憂心將來入不了極樂世界不成,才處處裹足不前?我既蹚了你這灘汙身的渾水,無論使上何種方法,都要弭平所有反浪!」
道長一派輕鬆的笑道:「這哪裡須您親自提醒?殿下盡管放心,對我而言,無一人霸朝的藤氏之長大權,什麼『心持善根』、『往生極樂』盡是空談。」
「既然明知,為何踟躕?內大臣幾無城府,剪除其羽翼究竟有何困難?」詮子不耐煩的冷哼幾聲,眼皮微垂的眼眸裡除卻持含小瞧的勁兒,更不打算隱藏胸襟的獨斷之見。
眼見詮子自負如此,道長打住關乎下一步定見的透露,來興的笑問:「試問您有何高見?」
「那還用問麼?」詮子一副理所當然的道:「對付無甚閱歷的後輩,簡單列舉便有數法。」
「道長我亦有我法。」道長玩味似的笑道:「要不這回殿下您取您法,我循我道,雙頭試行合一,必使內大臣毫無招架之力,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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