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信深知自己恣意出入梅壺隱室的突兀,亦了解皇后御前,眼前幾位芳名遠佈的女官盡是通情達理的才媛,他正重的回覆:「為式部之君的師者,卻率入燕私之地是我無禮。」
紀子本就略知幾分齋信的品性,又聞他語帶誠懇,她瞥向行成細細長長的人影,知曉同是天涯淪落人。
紀子想到齋信與諾子近來漸長的交情,遂笑道:「這到底不算燕私之地,和女官們幽會的男性多知曉這裡的,不過為避(1)『花邊』而趨極這裡的貴人可謂前所未聞呢。」
「花落非由衷。」齋信頗有感悟的吟道。
在紀子聽來,正稱許齋信持懷成人之美,品調高潔,千代則心生同情。不過性情與機運雙雙可遇不可求,她除卻為他爭取時機,其餘實在愛莫能助。
花風拂掃梅壺,捲起梅林的梅瓣,下起了闌干漫天的紅白花雨。殿內的通廊無法得知庭間的繽紛,卻可聽悉繁華落英裡的人聲。
「行成君?這時間點上您怎麼會來?」
「自然是有事望求妳向皇后殿下轉述啊。」
「所以您就在這裡空等我一個時辰?」
「能見上妳一面,一時辰以晃眼稱之都不為過。」
「轉達一事,像式部之君、宰相之君等同居於梅壺的女官都是可以拜託的呀,相信他們也會欣然樂意的,何必事事尋我這最初引薦的呢?」
「我唯獨信得過妳呀。我倆的心以遠江濱柳為誓,『不可改者性。』」
「也有『過則勿憚改』一句不是麼?」
兩人的背影隨著日影漸落挪往室裏,几帳的帷幔與竹簾二者深淺不同的窸窣聲混響在一塊兒,諾子與行成的對話在細碎瑣聲中分外明朗。
「當真說不過妳,妳可是為了夜未央之際,我得於丑時趕返藏人所宿直,言不盡意,今兒才這樣怨懟我?」
「這有何好怨懟的?只是覺得您平時在女官們前故作平平凡凡,實則太過執拗。」
「士獨為知己者死呀。」
1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Al6tzFcp7
紀子貌似對兩人的一來一往欽服不已,待行成離開之後,率先掀起隔間的几帳,與千代一齊進到諾子廂房的後室同她說道:「妳和頭弁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連日常的罵俏都不失雅致。」
諾子對於紀子與千代不速的驟現習以為常,不見倉皇之色,唯獨因情人間的竊竊私語為同僚所知而有些羞赧。
諾子害臊的別過頭,她將脫下來的唐衣與外褂平鋪於薰籠上,害臊的表示:「我那登不了名堂的私言沾不上雅致的邊,頭弁他鐵定會守口如瓶。如若給其他朝臣知道我的胡謅,不曉得會得到如何輕浮賣弄的風評。」
紀子與千代的視線不約而同地,望後方權作隔間的霞紋帷帳聚焦,雖說紀子的頰靨仍帶著迷人的笑渦,於千代的感知裡卻顯得明顯僵硬。
「莫忘草之庵呀,朝臣們可是對妳讚譽有加,何必作無謂的憂思?」紀子亟欲使諾子放心。不得不說,頂著總是自信美麗的笑容說出這些字句,任誰都會輕易接受她的勸說。
此時的千代則本持著與紀子大相逕庭的意念,她直覺不該讓諾子與齋信之間有多餘的隔閡和隱瞞才是。
只是諾子怕生的模樣使千代於感性而言難以啟齒,她難為情地開口:「每每說到妳,頭中將亦多有好評,將才他還和我們倆稱讚妳,在辯論的基底勝頭弁一籌呢。這事由他來評斷稱得上公允吧。」
諾子振衣的俐落迅即為此話打住,如同遭掐抑住咽喉。
空氣中除了薰籠悶衣的鬱金香與猶未散卻,顯得浮豔迷心的行成移香外,一股清逸玄妙的忍香薰物滲過後方几帳下的間隙,曖曖含光。當仔細辨析,那淡而不膩的味道頓時脫穎而出。
紀子挺不自在的給千代遞了一眼,諾子則連瞥都不敢瞥往面向裏廊的唐錦帳幕,那交繡著紛麗花團的唐錦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竟得以透浮出男人的輪廓。
「......我並非好事之人,無意聽見妳與頭弁的私語,若妳希望,我當視作不聞。」事到如今,齋信只得和緩的出聲,足以見其審慎。
儘管相隔障物,兩人互不相視,諾子依舊一表靦腆。不過與她的神色相反,她的回應全然出乎紀子的意料。
「讓您見笑了吧,我自是信任您的品格,只怕在您的面前,我的才疏學淺如葛城之神原形畢露,再經不起您的青睞。」深吸了口氣的諾子口吻敬謹歸敬謹,卻頗具與道友等等平輩對談的神態與心境,不見曩時的含蓄。
料齋信定是喜出望外,然僅聞他以牢穩的聲線回覆:「我亦是欽服於妳的才學,果然妳在氣勢上勝頭弁一籌。」
「您太抬舉我了。」說話的同時,諾子將供貴客使用的座席推至帳外,「教高貴的您坐在冷冰冰的地面,真箇失禮。」
諾子溫和且難得不生疏的儀止,無不使一旁全程觀覽的千代目不轉睛,且越發興奮。
這是她生平首次為原處於天南地北的男女牽線。縱然每次的助力僅止於滴水,等待穿石的過程中,任何珠落玉盤的叮噹之響都令人無比欣慰。
就在千代屏氣凝神地俟聽齋信的回音時,一聲甚是熟悉,不脫稚氣的嘹亮之嗓由外而內吸引了幾人的注目:「少納言殿下,頭弁殿下囑咐小的務必將此信轉達。」
1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IbsqypWDs
1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miSVMhAZm
(1)花邊一句取自『古今和歌集•春下』藤原好風所作之歌:
春風は 花の邊りを 避きて吹け 心づからや 移ろふと見む
大意為:櫻花為春風拂落,蓋不得已也。避開花邊,心裡唯獨希望能看看若無春風吹拂,櫻花能否隨意自在的飄落。
紀子以退到“花邊”暗示齋信是想看行成與諾子的感情能否順其自然的發展,不希望打擾;齋信以“花落非由衷”回應,在紀子角度看來為齋信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打擾一對情人,但就千代角度則認為齋信以櫻花喻己,認為自己於情受春風(行成)所阻實非己願。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