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官除目後,浸染秋色的白露逐漸凍成冷霜。暾日初昇的晨朝,時而可見屋簷下長長的冰柱,將東雲色的曙曦折散成玉洗般的諸彩。
這樣的景致不管是在西京的市井、東京的貴人府院,抑或坐北朝南,最甚尊貴的皇宮,無一例外。
為求不打擾日本國最為崇高的皇帝與后妃們的幽眠,還未能完全探見丹日的全貌,主殿寮的下役與舍人即披著朝霧,至各大殿落外清理冰柱。
不過梅壺這兒倒有性情中人特地早起,一大清早的即撐起了板障,半捲御簾觀覽唯有此時節才能見識到的奇景。
這些做起事來都小心翼翼的下役與女藏人們,當知悉梅壺的一簾雅室內有高貴的中宮女官欣賞時,均不辭辛勞地加倍賣力工作。
或許考量到若歸返原世,便無法繼續目睹此世的季節例行性工務,這樣的日常,千代竟百看不厭。
此刻,梅壺的女官們大多陶然醉樂於夢鄉,千代則老早準備好了簡單的賞祿,包括自二條宮帶來的吃食等等。
主殿寮的役使們似乎曉得中宮皇后這裡有位不同尋常,打賞特別大方的女官。
流佈於下層人輩的口耳相傳,大家此時都集攏往梅壺的庭前,連梅林的落紅與枯枝都被額外清掃得乾乾淨淨,澄淨直如一鑑明鏡的倒影。
當主殿寮的下人們順利摘除殿緣的冰針與冰柱,千代便將以不同懷紙包裝的賞物,各自推向御簾外似界畫般隱約朦朧的晨景。
「這些照例是皇后宮的賜物,權由我分賞給你們,你們別向外透露乃是我出的面,我不居殿下的美意與功勞。」千代低調的吩咐,不願讓其他女官同儕們知悉自己私裡賞物大方的素行。
下人們一一列隊領賞,捧賞的人們於淨白的鵝卵石間道跳了一段拜受的答舞後,個個心滿意足地踏上折返的歸途。
舍人們的背影與領謝時的歡愉面貌判若兩人,初時的手舞足蹈都在轉身後化為如履如臨。
想必經一夜的凝寒,外頭的地面早已凍出一片薄冰,廝役與女藏人們踏著庭裡的石道時才會如此小心謹慎。
千代透過比蜘蛛之絲還細密的竹織簾面望向天、人相偕的形景,她下意識的念起了伊周。
聽聞新任的內大臣內覽於朝政可謂卯足拼勁,不遺餘力。三千凜凜冰鋪之地,濕霧白茫,他是否徹夜留居清涼殿的直廬呢?抑或已回二條宮或室町邸安歇了?
「無論如何,可別摔疼才好。」千代自顧自的喃喃吶吶。
主殿寮的役使與掃司的女藏人退隱至梅苑後方淡淡茫茫的背景,當千代正以為萬物正緩歸於破曉前的靜謐,欲收拾御簾畔的幾捲紙張與食盒時,一道人影一反向遠處飄退的景幕,往梅壺漸行漸近。
表青裡褐黃的殘菊色目直衣與外襲的紺色褂衣,於綴飾著枝梢,宛若一晴一雨的紅、白冬梅裡異常超脫現實。
「中納言殿?這時候您怎麼會來?」鮮少出沒於此地的人兒竟於此刻現身,千代不禁詫異的問。
「自然是來探候妳們呀!」隆家笑問:「不過話說回來,將才見一群主殿寮舍人與女藏人興沖沖地離開,還以為宰相之君她們都在呢,為何只有妳一人?」
隆家頭頂著與伊周頗為類似的公卿黑絹垂纓冠,其衣袍的綾紋和質料,亦教她聯想到不在眼前的伊人。
千代推敲詢問:「大夥兒較為晏起,都還在夢鄉呢。中納言殿您昨日可不是宿值於公卿直廬?否則何以於黎明時分蒞臨?」
「果然何事都瞞不住妳。」
隆家挨近廊台,與對方閒談了起來,「昨夜與幾名太政官們守了整夜直廬,為抑止睏意,遂趁所有太政官都退離時於近處踅走,可別向我兄長透露。」
「那是自然,您都如此信賴我了。」千代應允著,同時也對言談間嵌合的線索萌生好奇心,故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呀?教公卿大人們得徹夜不眠處置。」
隆家認真地端詳了御簾後方描以暗影的輪廓,故作無奈的說:「妳也曉得,自從兄長接手內大臣之位,便比歷任大臣都還要勤勉。恰巧兄長的為政理念與陛下十分投合,昨夜陛下宣召兄長上夜御殿,商討陣文與下達各部省的政令,更特令宿值的太政官們於直廬待命。當前陛下與兄長想來仍在商榷各方奏文的細項吧!」
「莫怪乎近來陛下鮮少留宿登華殿,或召皇后殿下參上夜殿。」
「唉唉~真不知究竟是皇后殿下入主中宮,還是內大臣入主中宮?還望內大臣別奪取皇后殿下的寵愛啊~」
縱使他的口吻極盡嗟怨感慨,他的眉眼卻洋溢著自豪,神態躊躇滿志,千代大能體會隆家的心態與對家族騰達的似怨實悅。
「皇后殿下以大局為重,倒不至於有奪寵之怨。」雖與隆家一同說笑,千代的注目依舊置於伊周與天皇的徹夜未眠。她的思慮再顧不得晨間地面的溜滑,改而憂心的道:「不過還望陛下與少主別操勞太過才好。」
「難怪兄長毫無貳心。」隆家既親切又拿捏得宜分寸的笑道:「這話屆時我替妳轉達吧!兄長最聽妳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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