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皇后奉詔參上清涼殿的夜殿,故女官們得以提早退回詰所。火紅的日頭西沉,梅壺與藤壺這一帶因今上陛下的年幼,還未另外充納女御與更衣,故總隨天色闇淡而恬謐。
今日亦恰逢(1)宮中避諱,許多殿上人們留宿於殿上間。或許對於皇后參上清涼殿早已有所耳聞,知悉登華殿的女官們得以提早退居,紛紛寄來五顏六色,飛花似的情書。
幾名仕宮女官居住的梅壺自然成了貴人們的下役與童仕來往的驛站。時可見十二司的女藏人、司役,抑或某某殿上人的家僕穿梭於托著一輪月白的梅幹之間。
「真是好行情,人家又寄信來了。」
「少說我,看看右衛門督,三番兩頭的示意,哪來如此深情的男人呢?」
「別嚷了,還不快些回信,故意教對方苦苦俟著,屆時倘步了(2)深草少將後塵,就追悔莫及囉。」
梅壺之中,信使來往最絡繹不絕者,當屬宰相之君紀子了。畢竟其曾祖貴為太政大臣,祖父曾為左大臣,父親的參議一職亦位列公卿,出身名門,又兼具才學與美貌,這樣出類拔萃的姬君不備受男士們的推崇,簡直天方夜譚。
不過紀子本人對於眼下足以集冊的情書毫不感趣,只是擱在一旁,亦不急於答覆。
「紀子,妳怎麼不回點什麼呢?就算對人家沒半點意思,也得讓對方知曉較好吧!」
「唉呀!妳還小,未有被鍥而不捨追求的經驗。這種時候啊,妳越是憐憫,他們便會得寸進尺,哪天一個不注意,逕自夜襲了來,還因此惹來麻煩,豈非得不償失?若非自己也有點意思,否則千萬別給予對方可乘之機。」紀子在這方面頗有心得似的,說得頭頭是道。
看來,紀子才是男女之事的箇中老手,光是這點,乃是穿越前後,皆無半點戀愛經驗的千代無法致之的。
「哈哈,我這輩子當與這類際遇無緣吧。」千代篤定的笑道,她既無出類的文采,亦無拔萃的外貌,受若君們追捧的日子當在夢中吧。
「話可不能這麼說,再過兩、三年,信不信便輪妳的廊前被踏穿了?是吧諾子!」紀子轉頭問向少納言諾子。
諾子仍未來得及開口,外頭便來了位聲嗓聽來耳熟得很的少年下役,他相當識禮的於廊下稟明來意:「大納言殿吩咐小的將兩封信箋交給式部之君。」
千代這一聽,倒明白為何自己熟悉此人的聲音,對方從前即為事奉伊周入宮的侍役。
她連忙挪出簾帳,心裡斟酌著對方究竟是為了何事,才費勁地託役者投信。通常若是代送靜子的來信,至多一次一封。如今竟有兩封,究竟是怎麼個回事?
下役自是認得千代的,見千代現身,他越發恭謹的呈遞,連眼睛都未敢與貴為皇后御前女官的她對交。
兩封信明顯出自不同人手,一封以精挑細擇的陸奧紙為底,另一封則取用(3)紙屋紙為信紙。
她大抵知曉這兩封信件的來歷了,陸奧紙的信箋為靜子的手書,上頭薰附的疏柳合香名品頗符合她的喜好。至於紙屋紙的信箋,當只有伊周的身份能取得紙材,照這樣看來,他現在人還在宮裡。
「我立刻回信。」
千代回到盛放筆墨的几案,先展讀難得投書的靜子之信,脫俗的字體落於與薰香相襯的柳紋底紙,寥寥幾語便道盡了此月的諸況:「柳芽萌兮身安康,獨心憂懷淚消碎,衣袖凍寒兮勝冰霜。
柳芽初萌,萬物始生,卻多傷別離。我與腹兒甚安,惟罪孽與神傷不止,幸懷往昔君憶,餘生足聊堪慰。」
千代想像著紙筆前的靜子,瞟及手邊紙屋紙的書信,油然而生的愧疚感一絲一絲的抽剝著心弦。可這類既定之事,自己亦無力為她分憂解勞。這樣一來,接受伊周的來信合乎道義嗎?
道德是靜子,而一旁單單靜躺便足使自己心跳加速的紙屋紙,是趨樂的慾念。
千代將道德與如清川之水般澄澈,至今泠泠不絕的友誼一併修成覆函。紀子在一旁見千代埋首得專注,大概知道是少夫人的來信,不過靜置於她身畔,比裙裳還潔白的官紙不偏不倚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笑道:「這充用信紙的官紙摺疊得如此整齊,我能替妳看看裡頭寫了些什麼嗎?」
千代驚詫地別過頭,正好對上置於紙屋紙上,更顯皓如凝雪的手指。內心的悸動期待,隨著意識到眼下比起自己還討人喜愛的美人胚子,立刻無影無蹤。
「好啊......。」千代應道,反正一定是無傷大雅,就算傳閱於眾人亦無所謂的隻字片語吧!
紀子得到千代的同意後,便代受信人展信閱覽,諾子亦因好奇所謂紙屋紙的模樣,直勾勾地打量紙上的紋理。
然而,似鶯雀絮叨的紀子忽噤了聲。
將寄予靜子的回信封緘的千代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奇地過問:「到底寫了些什麼呀?讓我瞧瞧。」
紀子頷了個首,與大開眼界的諾子對視一眼後,打趣的道:「妙啊,少主總不教人失望。」
若教閱函無數的紀子,與曾為人夫人的諾子都認同的話,十成八九是相當別出心裁的內容。千代匆忙接過紀子遞還的信件,片晌前立定了要愼微拿捏關乎伊周的樂欲,這下倒是破功了。
1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k3Vdk7dlS
(1)為避免與太一神等等凶神對沖,宮中避諱當天,宮門將禁止非必要人士出宮。所以當天不論因公因私待在宮裡的朝臣都不能出去,只能留在裡頭
(2)深草少將為傳說愛慕女歌人小野小町的男士。小町和他約好只要連續一百個夜晚到訪她的住所,就以身相許。但在第一百個夜晚,深草少將卻因路途遙遠加上風雪大作,凍死在路上。
(3)以京都紙屋川水漉製的紙,為當時宮中官用的專用紙張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