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靠近察看後皆免不了驚詫萬分,紀子與諾子互覷了一眼,內心澎湃不已。
「要不把松君抱上來吧?」
二人討論得興高采烈時,千代早已將松君抱至廊台上。
被高高抱起的松君咿咿呀呀地笑鬧著,其身上最裏側的夾棉衫尾與層覆於外,灰溜溜的長衫拖尾皆沾上了塵土。
彷彿衣裳越是骯髒,童心便越是興奮地,松君望著眼前兩間合而為一的廂房,不停叫道:「父君的秘密基地!」
起初紀子與諾子視之為童言童語,並未多加深思其意,反倒千代觀葉知秋,聽出箇中隱意,趕緊給松君遞了一塊果乾以轉移焦點。
「松君乖~這個非常好吃喔~」
甜食當前,松君受本能驅使,爽快地接過千代指尖的果乾,大口塞入嘴裡。
乃是過了好一會兒,松君似對那鮮甜的滋味意猶未盡,滿懷期待地注視千代時,紀子這才機靈的意略到其情其景的端倪。
她率先多拿了幾塊果乾凑至松君的跟前,掛上了任誰都難以抗拒的美麗笑顏道:「來~松君,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多給你兩塊可好?」
松君神似靜子的雙眼,渾被紀子手中特大塊的果乾填滿,他猛地頜首。
隨後,紀子一臉壞笑的問:「為何說是父君的秘密基地呢?」
千代驚覺苗頭不對,正欲阻擋時,松君早已受不了美食的誘惑,他邊瞅著盤中飧邊開口:「父君在秘密基地躲迷藏,松君不能來玩。」
松君話一出,紀子迅即憶起千代受道隆公照拂,長居於二條宮時,曾與伊周比鄰而居的傳聞。身後比二條宮尋常的廂房還要寬敞數倍的卧房,以及松君無邪的答覆,似乎皆是那段幾無男女隔閡的歲月痕印。
「所以說,這間空房原先是主上的起居室囉?」
在紀子充滿新奇的注視,千代不由得面紅耳赤,她緊咬著脣瓣,有些著急地道:「是啦~是啦~妳可千萬別起鬨到處說喔。」
「唉呀~我可非愛好道人長短的下等婦流,只是挺好奇妳與主上的傳言究竟何真何假。」
仔細深究,男女對居總有在所難免的尷尬,紀子的笑靨漸襲上庭外山茶花於南日下的色澤,只是該如何自然而然的提及,著實是門學問。
紀子習慣性地執袖蔽口,既期待卻又不脫謹慎的問:「你們倆不會互有羞於啟齒之的尷尬麼?」
千代最初並未聯想到對方的言下之意,故僅止回答:「當然沒有,我與主上僅係一般玩伴和學伴之誼,誠如我與當年仍為二條宮大君的皇后殿下,何來尷尬之說?」
一向止於饒富興味聽著的諾子,這下亦按捺不住塵俗之心,儘管忌憚菩薩責罰有始無終的發願,仍止不住一探究竟。
「說到底,男女自然有別,如此親密的生活總該有不便之處吧!」
果然,已為人母的諾子相較於仍為自由之身的紀子,用字遣詞實在精準得多。紀子還遞諾子欽服的眼色,至於千代則是在愣怔了會兒後,才意識到兩人亟欲探究的深意。
「啊……倒也還好……」千代下意識地應聲,腦海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她曾於無意間撞見的困窘,令她除了得說動他人,亦得頻頻說服自己。
「主上他……不是和皇后殿下生來有幾分相似麼?這般作想便得以自在坐卧,自然無太大芥蒂。」千代甚至感到自己變得語無倫次,然而關乎腦海中,往往她盡量深埋的臊意竟源源不絕的湧動,直將她淹沒。
庭園中央,面向誦唱迴向文的寢殿側,攀滿假石的地錦仍應佛理的永恆不滅,顯得蒼翠深邃;至若一伙人所能夠觀睹的背側,或許緣於時刻滋潤的滴水,早已呈一派比晚夕更甚鮮紅的冶艷。
一石同葉而異色,宛如本欲虔誠向佛,現下卻為世俗之情臊得滿臉通紅的千代。
目睹不諳俗事的少女,因懵懂的情竇而羞澀,紀子忍俊不禁的抱住千代,磨蹭著她豐潤的雙頰,笑道:「啊啊~千代真可愛吶~莫怪乎是主上放在心尖上的寶貝,連我都開始嫉妒主上來了。」
「這話為何說得怪噁心的呀?」千代驚慌並語帶厭嫌的問。
「紀子妳別再逗弄千代了~」儘管出言勸告,諾子對於紀子與千代的戲鬧仍頗感興致模樣。
「千代」二字彷彿川流中央的稜石,一陣湍流撲擊於上,激盪出折散七色光的水花。
無法理解一夥女官們的言談舉止,只顧左顧右盼,樂著探索全新一方天地的松君聞語,倏然間蹦跳了起來,興沖沖地指著千代的臥房呀呀叫喊。
「父君說不行去千代廂房、我要去玩!我是大人了,我會乖乖~」
松君希冀滿溢,直勾勾望著千代的稚氣瞳眸,總令她遙憶起比叡山的靜子,不曉得山林歲月是否靜好?
一身樸實法衣的她在斑駁的日影隙縫間,或許會懷想著京城的回憶,但千代所希望的則是更多的豁達與自在。這教她無論如何,都極欲達成松君的渴想。
「廂房就在這裡呀~松君要來就來,無妨的。」千代寵溺地撫摸松君的頭頂。
他的髮質十分光亮,一頭披肩的細柔頭髮往後腦勺梳成一撮低元結的馬尾,模樣相當靈巧可愛。
諾子感慨著:「未仕宮前,唯有兒女的存在能讓我感到寬慰。這樣看來,自先主公病歿後,幸虧有松君,太夫人才不至於成天抑鬱懷憂。」
諾子的慨嘆使得定子歸寧後,女官們於二條宮所見證,道隆缺席的日常如乍現的東雲,潑灑在晴空之中,歷歷在目。
定子甫歸居二條宮當晚,大夥兒猶記得貴子精明幹練的眼眸蒙上了灰濛濛的落寞與寂寥。
不過興許緣於懷中有松君得以抱弄,以及懷有身孕的定子歸家休養之故,貴子並非總是強顏歡笑,而是有依靠在旁,聊以慰藉的笑意。
縱使世間紛紛擾擾,無人能逕直預料明日、後日與遙遠的來日,但有松君和定子等子孫們的陪伴,多少令她打起精神面對腳下的今日。
三名女官們欣慰之餘,不禁滿懷無常的感傷。萬人之上,無上高貴的關白之君竟也易逝如露如電,那麼無論是庭間的花草蟲鳥,天邊的薄雲,甚至是當前齊坐一塊兒玩鬧的夥伴們,便更微不足道,難以倖免了。
大夥兒不勝唏噓之時,僅止風行、草偃、鶴鳴與唄讚的空寂遠景,突然被毫無條理的喧鬧從東面碎裂成紅塵。
草履踐越黃而老的韌草,剛脆的跫音間雜著因遠近之分,沙啞的叫喚於其中更甚醒耳。
「若君啊~您跑到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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