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千代越置身東院的裡端,便越覺得生分。縱然魚貫的僕役們也有指得出名字者,但其中不乏交混著陌生的面孔。
東院房屋、渡殿的布局與葺疊屋落的木料格式,和二條宮的其餘院落相較亦是獨樹一格,且庭院尚未有可賞的蓊鬱林木,似是迄整頓完畢不久。
千代的意識全然不及新穎事物擦掠眼幕的速度,視線瀏覽倉促的她問道:「東院這一塊是增建的嗎?」
出雲之君早預知千代會有如此疑問似的,以頗歡快的口氣回答:「是啊,這是少主出資擴建的,上個月才落成,小君、乳母大進、大納言的家令與書吏都入仕到這裡來了。少主的起居亦由北殿移到東院的寢殿。」
出雲之君柔軟的裙褲底緣彷彿與渡殿的廊道融為一體,她的語調亦視對千代來說,前所未聞的事物為稀鬆平常。
千代撇頭遠望東院所有細殿、渡廊與對屋所圍繞的中心寢殿,寬闊的寢殿與行走在過道的她看似相互接近,實如漸行漸遠。
仕宮的日子,除了她外,伊周同樣在成長。
東院是他成家的前哨,待過了二十歲,他必循一般成年男子常軌,在外尋覓合宜的地點購建新宅,脫離父產的庇護。
同中之異真箇教人感慨萬千,永恆不滅委實世所未有。
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R0Nop0JGv
最後,千代在出雲之君與東院女房的導領下,進入寢殿的孫廂。
東院的寢殿比起主院的寢殿規模還要簡小,裡頭的陳列比起主院亦樸素不少,除了坐席、燈臺、屏風等等日常家具外,便無多餘的裝飾。
然而,這些陳設的細節均相當考究,俯拾均是伊周的情味。
孫廂裡,松君漫無目的,隨心所欲的爬行。長長漸層的袖襬與尾裾隨著他趣味甚濃的遊覽,溢滿了房間,於小巧身軀來說,偌大的居室頓時稍嫌狹隘。
幾名女房圍繞在松君身側,各拿著一些訂製的小玩具與之逗玩。
「好了、好了,式部之君來了呢!」可令千代眼為之一愣的,不是這千載難睹的溫馨景致,而是一旁以華如雲霓的袖扇掩嘴,呵笑著的雅子。
女房們一聽到雅子所言,旋即打住手邊的戲鬧,恭恭敬敬的坐定。
女房之列,一名衣裝質地特別明艷華俏的女子抱起松君,從她卓爾不群的氣質,與不同於一旁看向身為御前女官的千代判斷,她必是松君的乳母,中宮大進之姊——大進之君。
千代好奇的問:「御匣殿君您怎麼在這裡?還以為您留在主院寢殿呢。」
雅子瞥了眼抱玩著松君的大進之君,眼光迅即流轉回千代,笑道:「叫我雅子就好呀,千代。是我求請父君與母君讓我先過來東院的,父君還要我和妳一起看看松君。」
「雅子您為我犧牲與主公、夫人的相處時光,我哪裡好意思呢?」千代於心有愧的低下頭,且見大進之君仰頭凝望自己時,熟練的抱姿與松君極依賴她懷抱的模樣兒。
回想松君誕生之日,千代剎那竟懷疑起自己究竟身處現實抑或夢境。
「和妳同席的片刻同樣寶貴呀!千代妳就不用拘束了快快坐下吧!」雅子眄及直愣愣顧視千代的大進之君,那顧盼流光高雅至極。她以本就細柔的嗓音提點著:「讓代表皇后的式部好好瞧瞧松君吧。」
大進之君恭敬地將松君安放於地面,似是認為松君會逕往半步之遙的雅子與千代處爬去。然而當四肢觸地,甫受乳母抱撫的他反往乳母的腿上抱。
「唉呀,小君您怎麼往我這兒來了呢?御匣殿殿下與式部殿下真是抱歉啊,小君除了較常碰頭的少主、主公與夫人外,較不易親人。」大進之君一臉著急的欲令松君調頭,但年方八個月大的嬰兒哪裡明白人語,故一直往她的身子竄。
雅子的嘴角冷不防的微搐了下,笑道:「直接帶來讓我這做姨母的與式部倆抱就行了,松君還小,自然分不清方向。」
「殿下......,未滿周歲的嬰兒......」
雖然與僅當前一面之緣,千代卻能直觀地自大進之君的神容窺得不同於尋常女房的傲氣。尤當她邊慰撫松君,邊理著遭松君抓皺的鮮麗裙褂時,以嬰兒為重的盛氣自是一覽無遺。
千代大概揣摩得出大進之君欲言又止之下的優越,卻又不敢凌駕得皇帝盛寵的御匣殿別當。
靈機一動的千代取出揣於袖裡的檜扇,檜扇從白底紫紋的唐衣與表著,隨著紅梅、淡紅梅等層層打衣的隱現唰地展開。
扇面一隻維妙維肖,睜著皎亮大眼的橘斑貓躍出覆蓋皚雪的梅瓣與茶花瓣,與千代的「雪之下」襲色禮服融成一景。
松君偶然望見這番景致,即刻興致盎然的撇頭,放下緊扯大進之君褂衣的雙手,往千代的方向爬將過來。
「吶~吶~」松君目不轉睛的瞅著扇面,興奮地手舞足蹈,並咿咿呀呀的喊著。
千代順著大進之君驚詫的視線,仿著貓兒的叫聲:「喵!」順勢揮揮檜扇。
此舉挑起松君不染俗世塵埃,明鏡一般的純粹情致。他奮迅似的攀上千代的大腿,作勢要環抱住扇中橘貓。
如此搆著搆著,松君老早忘卻在其眼裡實為生人的千代,貓影與千代的形體實已合和重疊。
那雙與靜子幾無二致,清雅潤澤的圓瞳在一來一往間和千代自然而然地交接,懷想起靜子的千代忍俊不住地將松君一把抱起。
千代的伸手險些嚇壞大進之君,她不停出聲攔阻:「小君還小,您不曾抱過稚兒,會摔著的啊!就算您是陛下身邊的女官也不容冒昧啊......」
大進之君焦急到企圖搶過松君,不過在付諸行動之前,卻發現千代的托抱姿勢著實無可挑剔,老練的反應仿若曾照料過幼兒。
且千代一豎抱起松君,松君便樂得笑鬧不停,光由此幕推敲,外人絕對不會置信她這是頭一回接手松君。
雅子盼睞了像遭強奪至寶,坐立難安的大進之君,漾起端雅的笑顏道:「大進之君妳瞧,式部很有一套吧,妳不必過憂了,松君笑得很是開懷呢。」
隨後旋即好奇的問:「明明都是出身閨秀,式部妳這是從哪裡學會的呀?」
經雅子的發問,千代迅即自遙念松君誕生之際與靜子共處的最後時光,返回眼下處處合乎年輕貴公子品調的清爽廂房。
懷裡一動一動,頗為暖熱的溫度格外顯明,千代意識到自己不合此時代常理的舉止,趕忙圓話:「就......居於宇治時,乳母在我七歲那年另生了個女兒,當時我只覺得新奇,便央求乳母教我照拂。」
這不算太偏離常理的謊,畢竟她總不能直說自己曾替阿姨看照過出生不久的侄女,這件事不大可能發生在此世的貴族人家。
千代與松君和睦要好的畫面映入其餘女房的眼簾,大家均交頭接耳的私語起關乎大進之君的種種,只不過懷裡已有松君的千代早就顧不得大進之君的態度與情緒。
ns 18.68.41.14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