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為何躲在此地啊?」千代訝然的問。
「我、我......」只見伊周羞的以琵琶掩面,一副措手不及的神態,素來機靈的他罕有地口吃。
瞥著他懷中流佈古樸紋理的琵琶,千代即刻聯想到對方苦練琵琶的傳聞,於是問道:「您何時始起琵琶之興呢?且躲在這裡。」
「無論如何,妳都不會笑我吧?」
「我怎麼可能嘲笑您呢?」
伊周自琵琶上緣探出一雙眼睛,說的吞吞吐吐:「其實是......因為妳喜歡琵琶嘛,若我能望頭中將項背,屆時也能和妳多聊。可在東院習練琵琶,易被傳出奇怪的閒話,所以我都會避來鮮有人的北院。不料下役們不久前竟返來北庭打掃,情急之下就躲進塗籠練習。
原以為妳會和少納言、宰相他們住一起,要是我早知道妳會回來,便不會躲入塗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拚力的解釋自己毫無非分之想,不曉得是否為錯覺,伊周的臉蛋在恍惚晃動的燈耀下,似蒙上了嫣紅的薄紗。
這樣的他無疑洗去了她打自東院回到主院的戒恐。
「其實,就算您是故意的,倒無可厚非,畢竟這裡曾是您的寢居嘛!」千代理解伊周的羞臊,放開心胸的笑道:「天晚了,北風冷冽,您忙碌了一整天,早些回去休息吧,琵琶的事何時都能聊啊。」
「嗯。那我先回去了,妳也早點睡,今天隨鳳輦的車隊奔波,辛苦妳了。」
伊周抱著琵琶,撐起久坐的身子時倒有些僵硬,然而他的口吻卻萬分柔潤,好比火盆裡斑斑的火紅燒炭,不必直接接觸便能使人感受到溫熱。
離開北院,步入足以遮蔽萬物的晚夜,背對千代方向的伊周驀然於渡殿的盡頭蹲下了身。那把從小彈練到大的琵琶被他揣在懷裡,愈抱愈緊。
純黑冪紗的籠藏下,千代不會知曉,他潔淨的臉容已通紅到使之無法理性思考。伊周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寂然無籟的深夜裡,他頻頻聽見自己的心音響遍二條宮。
明明定子的告誡總是時時刻刻盤旋於耳,但千代適才的音容卻反常清晰的昇現於五感,彷彿每一寸感官都極力地想要記住與她共處的每一片刻。
「千代該不會聽到我放肆的心跳聲了吧......」伊周苦惱的喃喃,「我到底怎麼了?在皇宮碰頭時,還沒這般顛狂啊?」
方才是時隔幾個月與千代的首次對談,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忐忑,肯定是太久不曾與千代會面所致。
這就是所謂近鄉情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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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經供養當日,預定於寅時啟程,四下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女官們卻已麕集於主院側的細殿,以几帳作別,要好的各聚於一處坐著。大夥兒邊聊天邊將各層打衣依序串縫,俾利等會兒的穿脫。
晃眼間,天光昇朝霞,燈火漸薄弱,並黯於東方的暾日。女官們整齊地走過南院的透渡殿,或戰戰兢兢,或優雅從容。大家裳尾的漸層色染映於晨曙,直將殿廡渲染得如躍動的雲海。
日常寢居於寢殿西側的道隆此刻就在最具唐風的廂房外,繪著唐國雲鳥的障子、帷幕等等都被推到了房內。貴子、皇后與御匣殿別當則各坐在御簾後方的疊席。
道隆旁觀著女官們魚貫乘車的風采,他那與伊周截然不同的笑靨富含老成持重的魅力,令較為年長的女官諸如少納言等輩臊得不敢直視。
但對於那些怕臊的女官而言,緊接而來的遠不止如此。車輛之側,伊周和隆家負責將車簾掀至兩旁,讓女官們上車。
避過道隆的目光,反倒迎來更甚俊麗,直令人自形慚愧的男子在一旁含笑觀望,使她們無論如何遮掩或邁開步伐都靦靦腆腆。
又逢車役順著名冊唱名,「……左衛門、左京、少納言、式部。」
點到誰的名號,誰便在此次序上車,根本無處躲藏。
一車一車的女官車輛自二條宮的北門拉出,沿著二條大路駛出平安京。
沿途無論是尋常的板葺頂抑或氣派的檜葺頂,皆陪襯著女官們令人遐想的美麗雲裳,然而依外人之見,直疑是天仙下凡。
來到積善寺的外緣,車役們將女車的轅軛停妥於榻臺之上。得待太后抵達積善寺,皇后才能出發,故大夥兒皆在車內候等鳳輦。
六合逐漸清朗,日暈緩升於銀白交錯的櫸木霜枝。太后的車隊在眾多殿上人的恭迎簇擁下,現身積善寺。
首先觸及眼簾者乃身穿紅或青色宿直袍的近衛舍人,他們背上的箭矢折散著柔煦的冬日,亮晃輝煌。
皇太后的(1)蔥花輦在諸多地下人與殿上人的侍奉下悠然出行,後頭跟隨著二十來輛追隨太后捨身的女官尼車。
車子的簾幕係淺葡萄色,由底緣至上端帽幅漸層透白,底下縫隙隱約可見晶瑩的水晶念珠。奉菩薩者身份的尼車此時宛若紫金蓮,襯得太后的威儀與尊顯。
臨於太后車龍之後者,即皇后的鳳輦,輦頂的鳳凰金像將日光聚攏於下方清麗的帷帳。侍者拖曳著輦車四角的彩繩,車冪俄而飄然,使人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女官的車子們則緊鄰於鳳輦,乘於車內的女官們遙想簾帷外的人們,大家興許都抱持著近似趕湊賀茂祭遊行的心態,看待這一場盛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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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惟帝、后、東宮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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