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幾口氣息後，道隆的呼吸才逐漸平復。他抬起脹得通紅的臉與佈滿血絲的雙眸，迎入眼簾的即是兩雙焦急的目光。
「胸疾難以根絕，偶然復萌在所難免，你們就別擔憂了。」他環顧伊周與疾赴母屋的貴子，故作一派輕鬆地笑道。
不過貴子不領情，她高雅清麗的五官幾乎繃在一塊兒，道隆眼見妻子動怒，像極做賊心虛地垂下頭。
「自供養瑣事、正月的節會至除目的宮務，樣樣無不需親力親為，閒暇就該休身養息。然你偏偏不聽勸，遊宴酒會不懂推諉。你當身板還和身兼三位中將時一樣硬朗麼？以為掌關白與內覽之權就能免除衰病麼？」
貴子的指責一氣呵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關白道隆連一字都不敢忤逆，只低眸作受教態。
尸位素餐，僅謀己利。這對一位關白內覽而言，惟一念之間，歷來藤原氏長多半不敵權傾的誘惑。
道隆雖維繫前關白所傳承的利益，作風非如史冊上所載，大刀闊斧，建樹革新的關白內覽，仍堅持得擁有一番作為，帶動愈漸頹靡的朝堂。
盡到為前數代關白所遺忘，一國決策者的本份，才是合格的關白內覽。道隆這些日子的辛勤究竟底意為何，伊周這下已參透的一二。
道隆於左近衛陣定宣布的消息不消幾日，便傳遍後宮，天皇對此事自然持贊同態度。
這一天，天皇照例親臨登華殿。今日的登華殿熱鬧非凡，肇因於諾子上個月與頭弁行成君的書信往來。
那日，未待諾子投書，千代即蒙天皇之召參上清涼殿，因此後續的發展只得從紀子第二手的概述得知。
據說，行成的答歌誠如齋信所料，於情於辭並非詠得不好，只是氣勢被前一首諾子的覆歌掩蓋，相形失色。
諾子「逢坂關守」一歌在傳送之中，無意間自校書殿流傳出去，殿上人輩們幾乎都曉得她的匠心獨具，連賀茂齋院那兒都有所耳聞。
今日齋院的侍從送了書信到登華殿，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迎納那封繫著松枝的藍色信函。
定子命接待的女官賜一襲羅褂作為賞祿，後親自一覽，隨即望諾子笑道：「（1）齋內親王得悉少納言妳上回詠的那首歌後，可是讚譽有加。還表示若妳有轉仕意願，無論何時，齋院均竭誠歡迎。」
「能得齋王殿下青睞，果然是少納言。」千代滿懷驚喜地道，儘管當天未親睹事發全程略有抱憾之嫌，一想到齋信可是全程參與，如今又見證諾子受齋王首肯，她竟感到至上的滿足與興奮。
至於其餘女官們聞訊，全圍攏於諾子身側，你一言我一句，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少納言，供職齋宮一事可得好好考慮，妳會如何決定啊？」
「是呀，齋院匯風雅之萃，妳不是說過齋院籌辦的官署是最理想的奉職處嗎？能得到內親王殿下的力邀，可真是了不起呀。」
雖說眾才媛嚮往的齋院職約令諾子又驚又喜，再一次受眾所矚目，仍舊臊得手足無措。
尤其大夥兒討論到一半時，長年侍奉清涼殿的馬內侍出人意表的出現，告知登華殿諸眾天皇即將駕到的訊息，更添諾子的倉惶難安。
隨後，天皇的前驅盪擺於周遭的渡廊，漫延至登華殿四周的簣子。藏人青綠色的宿直袍與裳裾尤添登華殿外緣的初夏韻味。
在藏人的陪侍下抵臨登華殿，乍睹之下，一切雖與尋常時候幾無差別，詳察之後，細徵之處在在驚艷天皇。
雖說女官們的衣著仍舊規規矩矩地應和季節，可那些層疊美麗的裝束皆採用無須過賸染工的青、黃、紅等淡色。至於精美的琉璃花瓶、繪著應景圖紋諸如山吹、杜若、伯勞的錦面屏風等等華物則沿用去年翻新，到了今年看來依然新穎的舊物。
此外，同樣教天皇新奇不已的，則為女官們於他前腳初入前，忘我的說笑。
驚喜之餘，天皇對女官們情致的好奇愈發濃烈，遂幫興地笑道：「是何新奇事讓妳們如此起勁？」
始終保持雅致微笑的定子答道：「齋宮聞悉少納言與頭弁的和歌，打算延請少納言至齋院呢。」
「這樣啊。」
總是雍容大方，儉素更襯高雅的定子映於天皇眼底，令他對定子相關的人事物盡懷無限愛意。
「近來賀茂齋院蔚為京城文華的中心，風行世間的物語與歌集均刊自齋院，不料竟攏才到朕這裡來了。」天皇打趣的笑道：「少納言妳可得明慎的考慮呀，朕與皇后委實過於苛刻，此不啻為解脫之選。」
開口的同時，天皇拖著明亮的黃櫨染袍襴，刻意擠到了鳳座上，緊挨著定子。
那模樣彷彿出於得知自己理虧，預先向定子討饒。一旁的千代捕捉到天皇甫入登華殿時，澄澈眸底晃過的一道瞳彩，即刻覺察他的意圖。
從方才到現下，她在在感受到他的欣悅非常，卻笑而不語。想必鳳帳台上，與天皇袖緣相貼的定子亦靈犀相通。
不得不說，若千代是天皇，必定會對如此體貼解意的定子動心，就算獨守這麼一個無可挑剔的妻子也甘願。
諾子的頭儘管垂俯得如飽載朝露的紫草，再慎微不過的眸眼卻忍俊不禁，朝宛若綻放萬丈光芒的鳳帳台觀覷。
究竟得下多大的狠心，才能離何等尊貴且似美玉般的人物而去？
「得以事奉二位陛下，我已心滿意足。如將來有緣，齋院才會是我的依歸。」諾子回答得恭謹謙抑。
定子諳熟她的心意後，一手按撫於天皇的掌背說道：「只要妳不後悔如今的決定，那便是好的。憑喜好之選，切莫頻頻仰著我與陛下的鼻息。往後如有轉職的主意，直接提出無妨。」
定子的重視逕直彰顯諾子於其心目中的地位，天皇亦感悉諾子在御前受到的萬分敬重與寵愛。
與會的女官們有的心生崇敬，有的豔羨，有的未免嫉妒諾子位卑卻深受青睞。不過，如非糾神，這些形形色色並非單單外表能輕易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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