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孺們自上部蔀戶恭敬的遞上一封染著與曙曦相對,淡淡霞色的信箋。
千代小心翼翼地拜收。在賞賜女孺一支素色的玉簪後,她仔細地展閱跪讀,內文乃是希望定子推派人選訪候麗景殿的尚侍女御綏子。
千代閱信後趕緊前往僅一隔扇相間的母屋。昨夜,定子未參夜御殿,天皇亦因中秋節會的一切試演,未蒞臨登華殿,故今早定子仍在寢中。
千代卸下格子門的栓勾,俐落地抬起門腳,一把將登華殿的最後一隅還於日光,登華殿頓時若光輝的日宮,耀眼奪目。
「千代?發生何事了?」
定子甦醒於赫然的熹亮,她挺起嬌困的身子,惺忪的睡眼微抬,無意識的慵懶模樣尤為嫵媚動人。
千代奉上二條院的信封,答道:「主公昨夜來了信,方才由女孺送達。」
「有這事兒呀?」
定子接過信函,難掩期待地閱覽。細讀之後,她瞥及身旁中規中矩的千代,悠然的道:「倒也是呢,確實有段時日未與麗景殿女御聚晤了。這幾日擇定吉時,我們倆一起造訪麗景殿吧。」
「我有這榮幸與您同行麼?」千代持誠惶誠恐的敬意,得悉定子的決定,不免受寵若驚。
「那是自然~」定子順著摺痕,滿懷敬愛之情的收摺信紙,末了交還千代,笑道:「父君必已認定由妳代往,才直接捎書予妳。父君著實倚重妳呀。」
麗景殿女御為關白道隆的么妹,視女御為長上,謹居於晚輩之分的定子肯定會親造麗景殿。這等同家族間的探候,千代一個外人竟也得佔一席,依定子對道隆的推敲,她隱約領略到了道隆的意圖與箇中的道理。
拜訪麗景殿一事,定落於陰陽五行調和,適合訪會的巳日。
巳日,女童侍與女孺各八人沿貞觀殿與宣耀殿的唐廂渡廊,為皇后開道。
女童侍們均身著面白裏紫的裱衣,拖著青綠色的裙裾,女孺們亦搭著相似配色的衣裳。遙遙觀覽,皇后的行儀簡約卻不失應和季節的淡雅,恰恰呼應了關白之君的從儉令。
至於麗景殿那方,幾日前得悉定子皇后預定到訪的消息,無不謹慎用心的準備種種。
麗景殿由裡到外,包括庭間修裁得恰到好處的朝顏花,御竹簾帽額的霞紋、障子的紅葉色染、甫摘採並墜飾於唐櫃與蓆墊上的桔梗等等,皆帶有秋意的風情。
一眼望去,儘管陳設未有攝關家歷來的華靡瞭亂,由「簡」的意象延伸出如此典雅與情致,倒相當得稱女主人品味的不凡。
麗景殿的母屋有許多女官伺候著,定子蒞臨後,可見層層多彩的袖裾隨她們的身姿逐一退往兩側廂房。
最後留下侍奉的為衣裝稍嫌黯淡簡樸,與外表稍存稚氣,洋溢青春氣息的千代相對應,較年輕女官更顯老成的女御乳母。
「皇后殿下親駕麗景殿,卻無法招待周到,實在罪過。」綏子含蓄的說道。
她的秀髮比定子還要豐麗與迤邐,旁髮隨著微俯的白皙臉龐,如同江濱密柳輕輕垂覆於纖弱的肩身。那嬌嫋的身姿與容色委實柔橈可憐,怕是即刻便會化於懷裡似的。
據聞,綏子繼承了前關白得寵的側室——對之御方的姿貌,到了著裳之年,甚至出脫得比生母還要楚楚動人,深得前關白喜愛。以尚侍身分入仕東宮後,更受少年東宮的專寵,賜居麗景殿。
如今一見,千代私以為,自己若為男子之身必會心蕩神馳,莫怪乎當年前關白嫌棄自己的蒲柳之姿。
「哪裡的話?」定子以誠摰的淺笑駁斥,「(1)枝本出同根,無論我倆往後的俗世之位再如何更易,您永遠是我與兄長的姑母,豈有罪過不罪過之理?」
「適值秋風,木葉依舊分東西漸次轉紅。大納言之君還比我年長一歲,論您與大納言之君的姑母,我不如身為女院皇太后的阿姊合稱此謂。」綏子開口時,從未直視定子的雙眸。
於血脈輩分而言,綏子身為定子的姑母;在內裏,綏子乃獲皇太子眷愛的東宮妃,不管橫看豎看,千代採外人的角度視之,皆嫌過分承順。
「次序當前,年歲倒是居次。在私裡的場合,我們便如昔時居於東三條院那般笑談罷。」定子熟稔綏子的性情與心理,她的一顰一笑、每一記眼末之光的流連盡大方溫婉。
說著說著,婉約雋永,卻不為眾所熟識的室香溶於中柱懸飾的秋草氣馥裡,直與定子的氣質配稱。
定子好奇地問:「這前所未聞的組香,是您親手調製的麼?」
綏子輕頷,有些難為情的道:「於情於理無法迎迓周全,只能以調香款待,說來真箇見笑於大方之家。」
即使綏子對於己身的遜劣矢口不移,她以俯拾即是的香材調配出不染庸俗的室香,將謙儉的室裡擺置裝飾得高貴清雅,其品調依然難遭掩抑半分。
至於一旁乳母對定子的馴順,與她身上素淨不失分寸的無紋打衣,直將麗景殿女主人看待關白道隆的立場一表無遺。
「我著實喜愛得很,此香的絕妙世所難得,還以為是佛國的諸天之香呢。這相待的心意與巧思,勝卻極盡華奢的美饌佳餚。」定子以欽服的口吻稱許著,順帶問及:「您為這組香取名了麼?不曉得您是否願意贈與我此香的配法?回到登華殿後,若還能聞得這般的天香,即是我的福氣。」
定子風一樣柔和的語嗓使綏子的頰畔沁透似曙色的楓紅。綏子吩咐一旁的乳母取來墨筆,她按撫著褂衣的寬袖,難與霜霰辨別的素手輕輕柔柔地寫了幾行字。
隨後,她將印有楓痕的唐紙折疊整齊,順手於外封題寫:「菩薩」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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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典出古今集,藤原勝臣作之和歌:
同じ枝を 分きて木葉の 移ろふは 西こそ秋の 始めなりけれ
大意:枝葉同根別東西,葉紅西落滲秋意,方知秋自西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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