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進入積善寺,為了助興及恭迎國母的賁臨,門邊特請精於樂道者奏唐土之樂,舞人則跟著節拍踏踩高麗舞樂,其盛況於附近為衣食奔波的百姓而言可謂千載難睹。
蔥花輦駐歇於幾個月前為了今日特別擴建的園林,積善寺前是一片可鑑天光雲影的止湖,周匝的松木與楓樹之枝在湖面交織錯落,似少女寢起的亂髮,卻斑斕繽紛。
殿上人們競相伺候太后,他們相異級別的位袍與下襲對應的裳裾色澤直與湖光比美。
太后處於烜赫的榮景中間,側有關白陪伺,後有正三位大納言為之提裾,四方不可一世的通貴則為她馬首是瞻。
行至寺方為太后安設的列廂,坐定於以諸冬季配色的幔帳繫隔出的廂屋,帷子隨風搖盪。
滿目光潔的霜色披掛於枯枝,與處處目不暇給的簾幕相形,平常時候恐使人興起愴慌之思。但今日在河山一樣遍布的公卿與殿上人們拱伴下,太后竟覺得連更迭的萬物與四季皆已屈身於她般,不敵她指掌之間的富貴。
年輕時的多愁善感已逝,她當今該思索的,當是如何綿延尊榮。
太后流覽湖岸側的鳳輦,后宮女官們不同質料與色彩的衣裳,以及另一批殿上人與藏人們執掌的皇后儀仗,將亮白的湖畔裝飾得艷麗不似冬景。
她一表親切的告訴道隆:「關白之君,您去看看皇后的廳房打理得如何吧!」
「太后殿下,皇后殿下已由高內侍、御匣殿別當與三位中將服侍妥當。」太后當前,道隆展示無限恭敬。
不過太后似乎意有所指:「這趟供養之行,我與皇后雖近在咫尺,卻未得相見,關白代我問候一番吧!況您平時也難得見上皇后一面,皇后年紀尚小,尚不脫孺慕稚氣,當需您張羅。」
道隆私為太后的體諒欣慰感激,眼看仍有伊周與道長在場,便不再推辭她的好意,逕自拜謝後始退離。
道隆的退下帶起太后御側的關懷慰問,殿上人輩恭恭敬敬地為道隆讓道的同時,均少不了問候與關切。
太后盛滿世俗繁縟的丹鳳眼目送道隆的背影,以及因其所起的各式請安。她深諳若欲維持當前的榮光,必與「關白」一位脫不了關係。
此時,積善寺的寺僧參上,為太后打上淨手的佛水。
幾名德高望重的僧侶安置好刻有梵字佛文的木桶與水勺,畢恭畢敬的退下後,瞵視昂藏,氣度直高諸臣一等的道長率先暗示友好與合作,「殿下,讓道長我服侍您淨手吧!」
其一襲由金絲堆繡成曼陀羅固紋的黑袍已十足醒目,此舉更理所當然奪得眾所的目光。
太后似思略了片晌後才答道:「大夫之君您身為我的手足,有這番心意我哪能不感動呢?」
道長振了振袍袖,以準關白的莊穆舀水,幫太后洗淨雙手,眾臣皆如道長所預想的聚焦於其身。
正當他為此傲然,每一瑣碎細節務求面面俱到的表現時,太后流眄了身後的伊周,笑道:「既然大納言在,就為我詠一首贈予皇后的和歌吧!」
彷彿毖祀著神明,自始至終都屈居太后身後的伊周一愣。在場群臣的眼睛無不睜得有如銅碗大小,暗自揣度伊周在太后心目中的份量云云。
伊周下意識的偷覷了眼正侍奉太后的道長,道長神止雖依然如常,卻令他格外不安而謹慎。
「殿下,伊周我歌技拙劣,代貴如十二觀音的您詠答恐遭致菩薩責罰。」
太后突如其來的反應確實使道長有些錯愕,然而他面不改色,僅止於眼目周覽之間竊觀太后聖顏,恰好捕捉她因伊周答語所綻露的滿意笑容。
「素聞大納言精通漢學與和歌,真才實學也是菩薩所讚賞的。請詠歌吧,大納言之君。」
「煩請殿下恕我不知分寸之罪。」難敵太后的盛情,伊周順從的吟詠:「千賀地兮在陸奧,鹽窰近雖若比鄰,無緣相會兮亦徒勞。」
太后凝望著伏低著頭的伊周,哂笑道:「詠得真不錯,後起之秀青出於藍,老朽們可不得小覷呀!」
伊周的頭低垂到僅有覆滿霜白的甘草能競比,而道長的思慮則益加深阻。他欲索求於太后者,太后何嘗不欲求索?只是太后先向伊周探出手罷了。
伊周的崇意滿滿而懇切,道長以深得伊周崇敬的父執輩姿,正視著服於尊長的他。
道長明白他只需讓太后願意重視自己,但若無法從願亦無損,畢竟得以躋身關白,甚至藤原氏長之位,誰人都要忌憚三分。
至於皇后的廳房處,近身女官們都是待皇后下了車,坐定於大殿東屋內高於一尺的榻臺後,才得以一覽皇后今日的樣貌如何,較不熟稔者就更不消說了。
容納皇后榻臺的母廂為殿屋列中最能清楚眺覽大殿佛事的房間,母廂與外廂的隔扇都已擡將開來,皇后、御匣殿別當與關白夫人所在的母廂和外廂間各立著矮帳,以區別女官的席列。
此外,母廂門外的廂廊特設了橫蓆,式部之君、宰相之君與少納言三人承蒙皇后賜座其上伺候,女官們私以上席與下席戲稱。
列坐上席可清楚看見定子的前髮悉梳上額際,以釵簪固定,其於葡萄染的五層襯衣與柳色表著外刻意搭襲赤色的唐衣,下身則繫著薄唐織的白底青紋腰裳。雅子與貴子的唐衣與裳亦是整整齊齊,一番光景世間少有。
關白道隆在三位中將隆家的陪同下前來參見,隆家一身近衛中將的宿值制服,配戴盛放七支箭矢的壺型胡簶與弓,行仗隆重宛比天子行幸。
道隆流覽難得全以晴裝衣姿亮相的妻女,澎湃之情感發,他吩咐著:「御匣殿君,請服侍皇后殿下脫下唐衣與裳吧。我們在這裡,當與殿上人輩跟個及女官們幾無所別。中將之君也得好好囑咐廳房外的衛士,確保殿下的安危。」
雅子遵循道隆叮囑,為定子褪解唐衣後,道隆又同妻女與三位「上席」女官斷斷續續閒聊一陣子。
期間,包括源式部卿,與源前大納言之子弟等殿上人輩輪番偕行問候。
尤其是源式部卿,在關白與皇后面前少不了恭維,與千代回憶裡,源式部卿於二條宮寢殿謁見內大臣道隆的模樣判然有別。
待殿上人們退回自己的席處後,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忽而有人來報。隨後但見大納言伊周與宮大夫道長雙雙於廂廊的御簾前向皇后拜揖。
1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dyENI99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