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內大臣殿一如既往向陛下啟奏陣定議文。然則,陛下眼見內大臣殿著鮮服入朝,頓時震怒。頭中將遣我向您與中宮殿下轉達,望中宮殿下速速移駕清涼殿,了解一二。」
藏人話初落,便使原先對伊周行姿讚不絕口的行成,和久難會晤伊周的千代大為震驚。
自登華殿外仰視,天光皎潔,柔潤無瑕,眾所遙想的清涼殿由裡而外卻如雷如霆,直教人戰戰兢兢。
「式部、少納言,請妳們替我取來裳裾,並挑選幾名可靠且口風甚緊的女孺隨行。」南面壁代後頭,定子聞訊,毫不遲疑的下達指令。
「是。」千代當即應允,趕忙退還登華殿的室裏做足準備。
諾子一方面為伊周的音訊大為震撼,一方面則羞赧得無地自容,兩情相斥特顯慌亂,只能緊隨千代的應答與腳步。
定子的發落與藏人的轉述無間隔之差,再度令行成與諾子吃了一驚。這豈非代表定子已駕臨多時,先前各自的一言一行悉入了聖聽不成?
思至此,二人不由得發窘尷尬,且以行成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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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子穿戴整齊後,僅僅讓千代、諾子與五名女孺伙隨,便逕直往赴清涼殿。
清涼殿與登華殿間隔的馬道上往往有值勤的殿上人輩熙攘其中,眼下卻一派反常的肅靜。
人們似乎皆群集至風雨交加的中心,唯留一行人裳裙摩地的碎音與一旁枝梢收斂的啁啾鳥鳴。
不過靜心一想,齋信捎來的急訊倒有不少啟人疑竇之處。天皇自幼視伊周如兄,從前天皇向太后開了有失分寸的玩笑時,可是以極其懇切,似晚輩受教的模態認錯並接受伊周的訓示。
這樣的天皇會對伊周大發雷霆,千代實在無法揣意出口信敘述的畫面。
迄至護送定子的行儀抵達清涼殿,親睹了概況,才得以逐步理清來龍去脈。
清涼殿的一邊,執役的女官們向最裏邊的晝御座啟稟定子的到來,另一方面,定子在千代與諾子的陪伺下,逕入清涼殿的北庇。
清涼殿孫廂的北門敞啓,井然垂於門後的御簾一概被捲至帽額下緣。從黃絹的帽額下方望去,大可把夜御殿外圍的廂房一覽無遺。
柳暗花明,逐層寬闊的視野裡,當值御前的女藏人與內侍司的下級女官們羅列於外圍的簣子,內侍司的掌侍與典侍則候侍於孫廂內,她們身上的禮服與帽額偕為一致的山吹襲色。其面色的凝滯與生發牆角的尾花,都承受著雲氣於蒼穹疊結的蔭影。
定子一表處變不驚的望南面走。昇殿的殿上人輩因不知所措,動作全侷限於寸步間的雜響,將天皇的詬罵聲襯托得越發顯著。
愈近晝御座所在的母廂,定子的步伐亦愈不由自主地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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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近禁奢侈,內大臣肩負內覽,身長百僚,卻首敗國禁。大臣舉動,豈宜如此?」
晝御座前,但見天皇憤而起身,怒指應聲匍匐投地的伊周,嚴詞喝斥。
奉迎左右的藏人與女官們聞聲,起初無不不明所以的怔然互覷。爾後,慌悚方隨伊周的認錯而至,大夥兒連忙隨伊周瑟瑟低頭。
候守於殿上間或直廬的殿上人則因未能反應過來,一時連窺伺與了解實情都不敢,只默不吭聲的隱身原地。
與伊周從來互敬互愛,甚至無限給與寵信的天皇,居然如此不留情面且事出突然的發怒譴責。事違天皇的天性,使得這一切宛若謬悠虛妄,怪誕卻在在屬實,令眾人措手不及。
「內大臣,你曾進言於朕:『天子之責莫大於紀綱。』內大臣反倒頻頻大事招搖進出天子腳下,當是在藐視朕?」
「陛下……伊周萬萬不敢。」
日暈直挺挺的映入母屋,鋪灑於供奉三神器的塗籠門面。
天皇的正色危言,與象徵天照的鵝黃色御直衣袍看來煌煌然,教人睜不開眼亦難以直視。伊周一雙盈盈生神的瞳眸微縮,伏跪的身軀與答話的語調亦巍巍顫顫。
這樣莊嚴肅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氛圍,延續至定子攜領兩名貼身女官的到來。
柔而旖旎,綺如散霞的腰裳委落滿地。於擺置俐落,梁柱與屏風看起來皆有楞有角的清涼殿裡,像極了垂柳晚風一攬血紅夕日。
在殿上人們與女官們戰戰慄慄的眼角餘光,以及天皇微怔的注視中,定子如同既往的屈身行禮,身後的千代及諾子則隨定子同步垂首揖拜。
「陛下,在登華殿聞悉您因內大臣大動肝火。身為您的中宮,又為內大臣之妹,若攸關家國大事,定子不得置身事外。倘單單內大臣個人之誤,定子亦責無旁貸,在此惟能先向您請罪。」
定子溫柔的請訴一字一句滲入幾不容髮,堅不可摧的情勢。恰似無骨細水,可佈地,成淵,穿石,滋養自然萬物之心,無所不至,無處不達。
天皇目見定子的現身,下意識的嚥了口氣,便迅速別過按捺不住倉皇的眼光,直指伊周厲聲道:「內大臣敗壞國法,就算皇后來說情也是徒然。」
「定子只欲親睹實況瞭解實情,對於陛下的決斷絕不摻和私情。一國之制勝卻手足情長,定子必不偏私。」
定子言罷,千代趁機環視清涼殿內諸景。
跽跪於藏人列前,隔間帷幕旁的齋信摸不著頭緒的覷探定子這方,對她堅毅卻淡然的態度甚是不解。
諾子則因從未目歷如此場面,謹慎得連汗亦不敢出,矯首遐觀之際,滿入眼簾者盡是千代與齋信。
至於天皇,其臉緣經仔細一瞧,遠遠即可窺得散碎的細光。再一番量視,遂能發覺碎光實為淺薄的汗粒。而五體投地的伊周,他的服姿與紋章就算是對曾與之同殿寢居,日夜相視的千代來說,亦豔美得窒息,無比的陌生。
披覆於惟明媚春光可比擬的袍褂,他的形骸儘管略為發顫,隱於眾前的面色卻相形靜定,狀似無怨無尤。
靈機剎動,千代登時意會出這一切的背後玄機。她的眼末之處悄悄觸及定子,定子的屈膝跪姿呈現可進可退的從容,這下更證實她的揣測。
定子方才早已趁著和天皇對談的須臾,摸清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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