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絲般的垂柳串著如玉的凝露,綠意於箭矢之末的春風拂掠下,稍嫌轉老。
祈念季終止於鶯啼最清越嘹亮的剎那,誠如祝禱的陰陽師祈願一掃疫害,冀望來年日本國迎接的繁榮得以永恆似櫻花怒綻的瞬息。
至若論及最甚絕美的櫻,不可不提祈念祭前夕,點雪般的粉瓣飄落於內大臣伊周的眉心,並撲撲簌簌綴於其冠帽與綺袍。
皇宮內裏的櫻花吹滿頭,彼眉目如畫,宛若浸潤櫻雨的物語主人公般恆常。
可惜那映眼的絕美僅止一瞬,內大臣因灌注財力於身外的鮮服華首,還領頭入朝首違天皇正月的誥命,為天皇勒令歸家自省足月。
然而,那須臾的一眼卻留駐於當日目擊內大臣的殿上人輩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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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大臣掀起的轟動,彷彿櫻瓣輕墜於湖面的一陣漣漪,漫延於京城通貴之間。祈念祭後,儘管東三條院的女眷們並無緣親睹,卻也受無所不達的花風吹染,得以切身體味牆垣之外的京都流風。
飛花滿天的三條大路上,奔馳一輛特選吳竹嫩條編織而成的網代車,車裡車外懸有應和春尾色彩的絲錦。
前後左右乘馬與步趨的侍役僕帽簪梅,直藐狩衣粗糙骯髒,甚或連狩衣都沒得穿,衣袴破敝不堪入目的平民們,諸景致更襯得車內人的尊貴不凡。
佈滿赤腳與草履腳印的道途上,網代車輪平整的軸跡、大小一致的沓印與馬蹄蓋地而過,末後止息於東三條院。
東三條院筆直且有楞有角的渡廊響起久違,與去年的亮麗華貴相較卻略嫌單調的行伍雜沓。
似受前關白的派頭影響,此列簇擁的行伍與警蹕的吆喝聲總是繃緊著侍奉東三條院的下人神經,比起當今關白殿下甚或天皇陛下的卒訪,更令他們不敢懈怠。
此刻,隱於佛陀的本生圖經屏風後頭,唯獨奉隨寢殿的女尼尚能擁持自在的神態,靜伺著打破東三條院這幾日異常平靜的喧囂。
女尼之中,太后聞悉來客覲見,特地令左右張羅以金、銀鈿飾的隱几,俾利臂肘有安措之處。隨後故作且卧且坐的姿儀,目迎穿梭於帳帷之間,此刻不得不伏低軀幹的賓客。
得到太后的默許,能親入簾內的公卿殿上人屈指可數。
近處的玉珠簾冪發出不同東風湧動的綷縩摩挲聲,一股貴氣十足的宇治名香俄而濃烈,直蔽殿內的佛香。
不過這樣的名香氣馥似乎與東三條院所陳設,由宋商奉送大宰府再轉手貨賂而來的唐具、器皿與飾物更為匹配。
太后舉眸打量了來者,異於沁鼻的考究袖香,大納言道長的直衣面料與裏子相對簡樸許多。
不見往往以繁耨諸色堆砌的刺繡與紋案,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簡潔的藤枝固紋,唯一不改他歷來派頭的,乃是衣料唐絹的氣派本質。
太后一眼看出道長對於絕奢令的態度,譏嘲道:「看來比起天皇陛下的誥諭,大納言更臣服於關白殿下的指教。」
儘管太后語拌諷刺,總是在道長面前耀示尊為國母的高人數等,且見東三條院裡鏤滿金、銀、琉璃、名玉等等寶飾的家具與器物,輝爍的光芒從未削弱,即可明白他稀珍的薰香與衣料映於她的眼底,至少些微為她所認同。
道長深諳太后此刻的心理,笑答:「不如國母殿下貫徹始終,心志如一,著實是道長我的罪過。」
道長的譏諷與近來的不是滋味直似冷不防從背根挑出的刺,即刻激盪出太后的心緒。
「真是放肆,大納言!貴為一國之母自有國母格調!論尊高,古書所謂的阿衡、太宰殊以我馬首是瞻,何時輪堪比蜻蛉,微不足道的區區朝臣混嚼舌根了?」
太后仍持詮子之名,居於關白太政大臣的姬君身分時,對於道隆與道長等嫡出的兄弟無不溫順有禮,使父兄與原先的他誤以為她本性如此。
如今,儘管太后的責備一如預期,道長下意識仍不免為對方的自命不凡嗤之以鼻,分明都是唯利是圖的同路人。
道長瞳眼的流光一轉,皮相極盡懇至地,先行示弱求請:「道長我有自知之明,自己獨為一介凡夫,難戒聲色浮華之欲。
阿衡、太宰均以您馬首是瞻,道長我與您同為手足一場,血濃於水。還懇請您為我這微不足取的么弟轉達,望求阿衡與太宰撤銷絕奢令。」
太后嗤笑了一聲,說道:「阿衡太宰與天皇陛下仍未逾獨當一面之年,大納言與關白殿下同為手足,血濃於水,大納言可自向關白殿下提請。」
道長琢磨出太后語意後的不滿,故以獨為對方著想的幫襯之人口吻,說道:「看來國母殿下上頭尚有關白之君。有關白之君,阿衡太宰恐難如您意。」
道長的發言乃這段時日,頭一回說入她心坎的一席話。
「不過今日未能全權執柄,不代表來時不得執掌全局。關白殿下不可能拘泥子輩一生,而與阿衡太宰親近者除卻關白夫人,餘者莫若我。作為惜情者,必知恩圖報。
此外,我乃聖上之母,得此二人,還有何人不如我意?」
太后明曉道長三番兩頭的暗示她,他有競爭並繼承關白的意願。只是她了解得很,對方絕非事事聽從她的見解之人,興許還較前關白狡猾得多。
縱然近期伊周與天皇仰仗關白殿下,欲思獨立的作為教太后心懷芥蒂,但論最可能向她讓步之人,此刻她的直覺依然認為非伊周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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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我私以為不然。就算是惜情者,所惜之情依舊有親疏之別。姑姪與母子孰親?殿下心裡有數,內大臣早做出選擇。」
道長對於太后的可能應對皆有備而來,他斟酌著她開始有些飄忽的目光,捨棄拐彎抹角,乘勝追擊:「就算無關白殿下,內大臣想必仍將貫徹父志,這點無庸置疑。且陛下與內大臣自幼相親,情比手足,又因皇后殿下而親上加親。
自藤原北家流興,歷任天皇陛下無不反思如何重振皇威,今上陛下所示的態度正是如此。
不同於歷來大權在握,不落人後的攝政關白,內大臣似乎更加願意輔佐陛下,故博得陛下青睞與信任。
正月祈福法會後,二人甚至不顧您的眼光,一方願打,一方願挨地謀演此齣戲。
如若在您都已苦口婆心勸道的節骨眼上,陛下仍只垂青於內大臣,內大臣則一意謹遵關白殿下,難保關白殿下百年後,內大臣總算獨挑大樑,不會視殿下如無睹。
至若陛下獨寵內大臣,是否唯您是依,道是世事難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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