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著衣篋,將珠寶一一盛放於螺鈿唐櫃的女官,眼見太后的臉色愈發不對勁,都打住手邊工作,互覷不敢發語。
「委的可惡至極,妳們瞧瞧,究竟是哪個閒人的閒情逸致?」太后忿忿地將信紙交還給原來遞信的女房。
大夥兒全湊圍在一塊兒,細讀了這首和歌,內心無不大為讚嘆。可礙於歌意的無禮戲謔與太后的容色,只能謹言慎行。
「這字頂娟秀的,遣詞用字典出漢籍,卻非《和漢朗詠集》裡的漢詩文,這人應對漢學熟習到上奏進表皆無須文章博士代勞的程度。」某位女官抒發了自己的看法。不過未涉獵太多男人學問的她,無論蛾眉如何緊蹙,依舊不得其解典出何處。
經她這番言語,太后赫然意會出蹊蹺,她重新拾起置於繧繝緣飾蓆上的信箋,仔細一瞧,「聽妳這樣一說,越看越覺得這筆跡與二條大納言有幾分相似。若熟於漢學,又位列公卿,豈非他不成?奇怪,這孩子平時挺乖順有禮的啊!」
女房們一聞太后的怪責,無不馬上護航:「您先別這麼快下定論呀!相似而已,非一定如此啊!我們認為另有其人。」
「我才納悶吶!」太后陷入沉思:「他自小到大私裡來的戲謔皆僅止於談笑,倒不曾聽聞有任何惡劣的心眼,何況當前的踰矩?這會是他嗎?」
果然,還是思略不出這首和歌背後究竟受何人唆使,最終還是得求證於本人,按其一言一行的變化來判斷較為可行。
太后令女房修函,並讓一名下役向清涼殿北隅的瀧口衛士打探伊周今日是否參上,若其人正好在殿上間,就直接將信函拿給他。
伊周不費幾刻便捎來回函,且是由本人送來的快遞。
接待的女官難掩興高采烈,上報的聲嗓也跟著抑揚頓挫起來,「太后殿下,大納言殿親自趕到,欲弄清事發脈絡。」
伴於太后左右的女房當她話一落,原本隨意輕鬆的姿態皆在瞬間轉為正襟危坐,有的甚或逕直躲入几帳遮醜,活像個新人般。
這些女官大多已伺候她多年,鮮少見她們這般慌了神態,那有趣的模樣教太后忍俊不住笑了一聲,氣氛也因而緩和不少。
片晌,乃見伊周信步走來,他的鬢髮不小心自冠帽中掉出,一看即知他受信過後便趕著啟程。不過他步行於渡廊時幾無雜亂的步音,與風塵僕僕的模樣兒相映,這樣的他倒別有一番風韻。
伊周在御簾外的木廊恭謹地跽坐,遙對簾內太后的鳳帳台。
儘管冷風自寬闊的公服袖口鑽入衣隙與肌膚,他的嗓子依然沒有半毫顫動,但聞他謹慎的請託:「殿下,這事伊周我得同您說明,我不曾託人送信,也素不喜歡讓殿上童送信。不曉得能否得您寬恕,賜信確認一番?」
連隔著御簾,外加數尺之遙即可感受到伊周的誠懇。若再近一點瞧,定會被他一身頗具威儀的黑絹縫腋袍,與懇切態度所感動吧!
太后不得不說:「老身心裡老覺得你不會做出這種無聊事來,只是字跡略像,給你識識罷了,或許你認得那是誰的字也說不定。」
太后令身邊的女房把信遞推出御簾外,送到伊周手裡。
他優雅的挽了挽寬袖,膜拜再三後拆開一覽,橫豎黑墨不僅深烙信紙,更在他的眼簾裡留下深刻印象。
此字仿得著實與自己的字跡雷同。雖有破綻之處,但能仿成這樣程度,非與自己熟稔者必無法做到。
「殿下,此字儘管仿著我的字跡,字尾的墨液卻顯得厚重,代表這部分曾經刻意潤飾。正常人寫字一撇過去自然而然,由此可證,這封信絕非出自我手。」伊周把自己的親手信與惡作劇的信箋同時呈入內裏,給眾所比較理解。
經伊周的解釋,大家都被頭頭是道的說法說服了。
「唉呀!早說了不可能是藤大納言殿的嘛!」自御簾與几帳邊緣窺覽伊周風采的女官們竊竊私語地評論著。
儘管伊周的說詞洗刷了他的清白,太后的心頭之患依然未解,她對著信箋傷神著,「唉,但這究竟是誰的主意?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連素來救心、定心的沉香今兒也無法阻止太后的憂惱。
伊周仔細推敲,宮裡與他熟稔至能仿出字跡者,大概便只有那一人了吧!只是那人並沒有迫切的動機,想必不會有主動策劃的意願,既然如此,背地的隱情再顯而易見不過了。
為求縝密,他不忘問道:「您有無得罪於人?」
「沒有啊,論公卿輩……,真沒有。」太后納悶的道。
這下倒證實伊周的臆測,他統整個人經驗,畢竟自己曾任殿上童,殿上童的職務、習性他再熟悉不過了。
「若是由殿上童送來的,非殿上人輩的話,肯定是妃嬪或內侍女官的戲翫了,殿上童有時得接受此類指託,您不妨問問陛下,讓他辨識看看。」
太后總算意會出玩笑的始作俑者,不禁扶額,長吁短嘆地道:「老身大概明白了,定是皇帝那孩子的置氣。都已是大婚了的人,一點都沒有為皇、為夫的來派。」
「殿下,縱使陛下幼年即位,身負重擔,心裡何嘗未有童心?若陛下於無憂之齡,卻無一般年少童真的胸懷,那才真教人擔心。請您准許伊周為您走一遭陛下那兒,一探底細。」伊周語重心長,愈發盡心竭誠的道。
老練資深的女官與女房們聞得伊周的一席話,都不自覺地落了淚。抹著攙有白粉的淚水同時,致使那些華色綺靡的褂袖都沾染上一塊塊白狀粉漬,她們擔憂臉上斑駁的粉妝醜得要命,開始遮遮掩掩。
太后挺滿意伊周的一席動聽話,「唉!想著你今日直如此為皇帝那孩子著想,彷彿你與他那般梳著總角,為殿上人輩奔波卻不失淘氣的模樣只是昨日的事。歲月真箇不饒人,轉眼間你竟也初為人父了呢。」
太后此話一出,伊周的容色倒有些尷尬,所幸他的笑靨熟練地掩蓋那比方才僵硬了些的姿態,外加隔了層御簾且間隔一段距離,大夥兒並未察覺一絲異狀。
「昨日與今日總歸一晃眼呀,然殿下的容顏依舊如昔,盼得伊周倍感欣慰。」伊周極快便以至誠的口吻轉移了話題,「殿下,伊周這就謁見陛下去了。」
他婉轉的言談應對博得在場女官們的好評,太后威嚴備至的面容亦微露一笑,回思伊周向之所言,皇上的童心嘛,若能繼續保有,長久之計於她而言有利無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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