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廂裡有幾名與千代相同,身著端正女官禮服的年輕女官。目測平均與伊周差不多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八、九歲光景,都是正值青春年華,頗有學養的才媛。
她們聽到大納言的警蹕,有的害臊地躲入隔間的几帳,有的則矜持地用袙扇遮臉,萬不敢讓伊周窺見面容。怕生的模樣恐是這幾日第一次參上,還沒習慣仕宮後拋頭露面的生活常態之故。
定子一見到許久不曾晤面的千代,面容如隆雪裡初綻的紅梅,「千代,委實好久不見了,每當憶及妳,眼淚都快流下了。」
千代相當懷念定子的音容。她亦笑道:「本來殿下的雅致已無可匹敵,再與日俱增,可謂得天獨厚,我都快認不出您了。」
「千代,妳坐近點兒,讓我仔細看看妳,引眉綰髮之後,變得好標緻!」定子說著說著便迫不及待的下了鳳榻,與千代同時挪身,那逶了一地,映著光澤的烏黑秀髮和她舉手投足的貴雅,使千代片刻也無法挪開視線。
背後的伊周清了清喉舌,代替定子介紹道:「兩位,別忘了我。都忘了說明一下,各位,這位姬君是源式部卿之女,就稱呼她(1)式部吧!她是妳們當中年紀最小的,請替我多方照看囉!」
觀望著的女官們從千代與定子之間的關係,與背後的大納言殿君作第一印象的建立。
「怎麼大家都逃得遠遠的?想看清楚新來的姬君便湊近一些啊。妳們默不作聲,讓我以為是皇后過於刻薄呢!」伊周環顧隔帳下方與粗木柱後滿溢的繽紛彩袖,刻意調笑著,那自來熟的談笑風采實在迷人,也舒緩了女官們初出閨閣的緊張情緒。
其中,一位與同儕相比較為大方的女官這才應聲:「本來擔心教少主那樣的天人看了笑話,可如今再不出聲,就是罪過了。」
「哪來笑話了?身為皇后的兄長,妳們在皇后前怎麼做,在我面前也就如常,不必拘束。我們兄妹倆長得也有幾分相似,和皇后親近卻怕極了我,沒箇道理啊。」伊周自我解嘲,眼之所及盡是簾子下端的窸窣綷縩。
千代聽伊周這番自嘲,覺得有趣極了,她默默地瞥望兄妹兩人,眉眼的神韻還真有些類同。
千代故意虧笑著:「哪有,還是皇后殿下最美,您莫再往臉上貼金了。」
「我素憐(2)紫同遍草,怎就不能替我美言幾句?」伊周故作怨懟。
「然所鍾愛者唯紫草,而我當前者是殿下呀。」千代言罷,隨即笑向定子。
火盆裡的炭火烤得像是晨星點點般豔紅,滋滋作響,卻不比千代一如既往的俏皮話使伊周心窩萌生春日遍照的暖流。
定子見兩人一來一往的默契更甚她入宮前,遂跟著笑道:「你們倆也真是的,自顧自的玩笑,現下就這般歡鬧了,往後和大家打成一片,登華殿不知會變成哪番光景呢?」
經伊周和千代特意的打諢說笑與定子的明示暗喻,其餘幾名女官總算較為放心,羞答答地獻了身。
千代這才斂容正色的向大家介紹自己,首先與她互動的即是甫應答伊周的女官,自她流利的談吐應對可以看出包裝在世俗羞澀框架底下,那開朗的本性與熱切的心。
「哇!式部之君多大了呢?」
「我既屆十一,很多事理沒那般通透,得請多加關照了。」千代客氣卻又不失熱絡的答道。
「才這樣年紀而已,真是不簡單。若我有如妳一樣可愛的妹君該有多好。」儘管斑斕的檜扇掩卻半容,卻藏不住她熠熠生輝的笑眼。
收到他人的善意,千代欣喜慎重的納受,「實在過譽了。請問該如何稱呼妳呢?」
「我啊,妳便叫我宰相吧!」她親切的答道,此外她還為千代介紹其餘的女官:「像這位是左京,這位是右近,然後是左衛門、中納言、小兵衛......」
這位女官明顯是怕羞女官們的出聲口,仔細一瞧,她生得豐神秀麗,有如棣棠花放。想來,未來進退於公卿殿上人們時肯定會大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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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千代極快的便與其中一位女官相談甚歡,伊周好奇地問定子:「那位叫宰相的是......?」
「是(3)右馬宰相的千金。」
「哦~不就是本院太政大臣的曾孫女,富小路的左大臣孫女兒?難怪覺得耳熟。」伊周笑道:「既出身名門,當有入內侍司的氣度呢!」
「宰相膽大心細毫不怕生,與千代都是典侍的不二人選。若是能藉此覓著好的歸宿,可就無憾了。」定子望著閨閣姊妹於新環境的如魚得水,真誠的說著。她委的希望寄人籬下的千代,將來能遇上同自己待她一般誠切的殿上人或好人家子弟。仕了宮後,與公卿殿上人輩的交流往來自然增多,要遇上優秀的男士興許不難。
「千代這會兒還是匆匆著裳的,真是難為她了。」伊周聽了這句話,再不似將才那樣熱沈的品評著內侍司,反而語帶感慨與留戀:「不過世事難料呀,希望將來她能活得與此刻一樣順心,也如同適才不和我見外,無論笑著我,懟著我,就都無所謂了。」
(1)仕宮女官在明面上多以父、兄或子的官職名稱呼,抑或其主人依據其身份地位,給予一個適合其身份地位的官銜呼之
(2)伊周“紫同遍草”一句引自在原業平所作的和歌:「目原野兮紫草濃,遍野草木芽正萌,本無所別盡愛憐。」
伊周以此意味著自己平時總視千代為家人般疼愛。
千代答以“所鍾愛者唯紫草”乃引自無名氏作之和歌:「獨愛紫草一株故,今見武藏野遍草,愛屋及烏我亦憐」
千代借“鍾愛紫草”回懟她雖愛伊周,但實因愛定子才愛及伊周。
兩首和歌原文:
伊周:紫の 色濃き時は 目も張るに 野なる草木ぞ 別れざりける
千代:紫の 一本故に 武藏野の 草は皆がら 憐れとぞ見る
(3)這裡的宰相非中國的宰相之意,而是參議。參議為令外官,正四位下,擁此頭銜可與太政、左右內大臣與大、中納言一起討論國家政策的制定。
宰相之君的父親在任職參議前,曾為從五位上的右馬頭(唐名:太僕寺卿),故得右馬宰相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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