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子規循著山麓的卯花展翼振翅，向北山啼鳴而去，彷彿唱道：「不如歸去！」
寢殿母屋裡的太后諦聽著御簾與屏風之前，事奉太后宮的官吏報告內大臣內覽提於陣定，目前正著手推行的宋、日與高麗三方的海上貿易。
海貿背後的龐大資財使太后眼為之一亮，光是試圖勾勒出由稀貴唐物裝飾的東三條院，便足以令她沉湎。
太后喃喃道：「甚好～甚好～」
知悉太后的喜聽，官吏自然多加著墨於此案，然則，一道與充斥花開花謝的悠適之京不相稱，疾如雷掣的急訊乍撼東三條院，亦將太后自遐想震回現實。
「前關白公殂落！」
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eMqa4I1xZ
前關白藤原兼家驟逝於睡夢中的消息由北山的法琳寺傳發。
從山腰鳥瞰平安京，俯拾蓊鬱蒼翠的卯之月，一夕之間像是褪去了色彩，只剩灰溜溜的一片。
京郊的橡樹都挪移至京內一般，朝中上下，無論一條院、二條院、三條院，乃至皇宮的天皇都披上了橡實染的深黑喪服。
至若晴裝襲色總是七彩繽紛的後宮女官們，而今都換上灰色、黑色等黯淡不清的層層褂衣。洋溢著活力與青春，被視作仙女下凡的皇后女官們，在賜號為准三宮的前關白前，均呈一派的莊嚴肅穆。
據法琳寺所釋出，前關白兼家公曾立下的遺願，他的尊貴之軀除了安置於法琳寺起居殿接受眾僧的迴向之外，於焚化行前，將停靈於象徵攝關藤原氏權勢之巔的東三條院。
蒙襲了灰濛濛的氛圍，唯獨庭前的瞿麥與撫子花仍綻放著不以人物悲喜的艷紅，於登華殿而言尤為可賞。
今日極其難得的，伊周參上登華殿。頂著內大臣的身份，他得以撥冗拜訪的時刻大幅減少，遂令大夥兒更加珍惜今日伊周的來訪。
「兄長，好久不見。近來俗世種種可有勞你們了，你們可已瞻仰關白太政大臣的遺容？」定子賜席予乍至的伊周，她素來和藹的笑顏今為哀婉所蔽。
「這是身為息子的我們該做的，訃聞初發之日，我們與父親便親赴法琳寺，祖父的面目極為安詳。」伊周的一言一行皆經斟酌而慎重，面色帶了些許的倦意。
興許定子將此刻的會晤定調為手足的集聚，未設簾以待，故大夥兒可以清清楚楚的端視伊周的輪廓與姿儀。
伊周極為隆重的穿著黑絹縫腋的衣冠袍，裡頭則不嫌悶熱的襲覆著非夏季色調的深色襯衣與單衣，予人莊穆卻不失惻怛之感，這模樣在千代眼底十分罕見。
「父君可還好麼？」定子哀憐又憂心的道：「想來父君必哀慟無比吧！對我們而言，祖父為莫不可親暱，集天下威儀於一身的存在。但對父君來說，那可是養育之恩與生來的孺慕之情。」
「父君料理起喪務時，總嘆極了世事無常，不過自從祖父捨塵俗遁入法琳寺，父君早料到總有如此一日。祖父年事已高，得以善終，病苦無多，著實為身前的福報。我想父君正為雜情擾心吧！」伊周闡述道。
他的神態逐漸脫於昔時喜則笑，怒則顰，悲則慼的率性，千代回思關乎前關白太政大臣的種種記憶，除了幾年前的一次晤面，前關白的近況僅存於他人的簡述，她並不熟悉。
反觀，前關白乃伊周的祖父，年幼時，他曾長於東三條院，定較定子擁有更多依傍前關白而生的回憶及情感。頂著內大臣尊號，人前直稱其職的伊周愈教千代與之共情。
「這幾日，但凡想到拖著病身的父君該有多痛心，以及祖父的厚愛，我總不免要流淚。」定子挽袖掩面而嘆，這般說著時，甚至惹得幾名感性的女官眼眶泛淚。
「父親的胸疾幾經休養生息已有所改善，可仍不應過於操勞，父君主持的事宜因而由我備置。據祖父遺志，棺柩將先暫置東三條院，故喪儀將交予太后殿下發落，法會亦會舉於東三條院。」
不同於陳述的客觀沉著，伊周凝望定子的眼神依然如故往的溫柔，這份溫柔同時包覆著他珍愛的所有人、事、物，亦為千代最熟稔的本質。
「儘管祖父未曾開口，教育父親、姑母一輩亦看似端之以威訓。可我感受得出，素來最受祖父他老人家信任的，非父君也非叔父，而是太后殿下與您。」
定子平心論道：「能得您的親送與太后殿下的操刀，想必祖父就能安心前往西方極樂淨土了。」
伊周垂頭應道：「我不敢當。可送行與法會時日的拜訪與平日的祝誦回向，我將近孝道所能。」
千代思索著定子的一番話，憶想著她初會前關白兼家時，他率先對伊周的過問。對照今時冠冕堂皇的伊周，她赫然意會到兼家提拔道隆承繼關白之位的利害關係。
伊周得晉升內大臣，並代行關白職權——內覽，亦得兼家的授意吧！戀棧關白權位的道長，鐵定早早明白兼家的意思。
若心有不甘，他會就這麼臣服於當前的世道嗎？
設若不順應，他又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抗？
這一路的線索使千代莫名心生不祥的預感。
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h1d5v72n5
至於道長那方，前關白兼家的死訊昭告天下之日，即曾親赴東三條院。
當其時，太后仍震懾於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變故。道長乍臨的通報回響於連接每一殿落的渡廊，百轉千回，傳達至寢殿裡有些傻愣的太后。
「大納言殿下求見！」
這一聲先是繞遍東三條院所有殿廡與每條廊道，直達她的耳際時卻不見轉小，反而如晨間的寺鐘，一聲聲越發闊遠，直逼太后正視即將踏上其壁壘的來者。
她下意識地差女房安設御簾，那倉促且有心設防的模樣，全落入前腳踏入寢殿孫廂的道長眼底，一切皆在他設想之內般，使他的嘴角忍俊不住揚起蔑然的輕笑。
轉瞬間，道長斂起無法自禁的藐視之情，正色拜問：「道長探望殿下，還望殿下節哀。」
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njldJkt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