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納言仕宮後,除了庭前涇渭分明的白梅與紅梅外,千代在梅壺的住所更增添了些許人氣。
少納言的年紀在大夥兒之中相當的特出老成,但依千代的眼光來看,還年輕著呢。
住在梅壺的幾人時不時便會聚在一塊兒閒聊,或相約於靠近廊道側的房間裡下雙陸。
若逢著東風夜放滿院梢杪的梅花,任憑那小巧的花瓣撲襲格子門下的春色帳面,抑或無聲地巧落於棋盤的方罫之上,可別有一番韻致。
宰相與千代總會趁機同少納言暢談,好教她早日與大夥兒熟稔起來。千代自源前大納言宅院回宮的後一夜,三人披著昏冥的月色,聚於瓦頂的簷下閒談。
「沒料到甫仕宮,便得以棲身在太后殿下猶為女御時的居所,真教人不敢輕易相信......。」少納言拽了拽搭襲於肩,在燈籠的照耀下比十五夜的圓月還要雪亮的褂衣,環顧四周與細感著梅梢的淡香,彷彿覺得如今仍置身夢境般不真實。
「畢竟當今沒有賜居於梅壺的妃嬪,若無妃嬪居住,梅壺自然成了我們退仕時的住所。」宰相悠悠地介紹,並問道:「妳有沒有什麼特別好奇,但在皇后尊前又不好意思過問的事兒呢?得趁此時,我們好一併為妳解惑。」
少納言輕輕地別了一眼待人和善的宰相,又端詳著身旁千代愛笑的眉目。
大抵是憶及昨日的醜態,她怯怯喬喬的問:「少主大概是怎樣的一個人?以前曾聽過傳聞,據說人挺和善的呀......」
會這般問,肯定是被伊周的玩笑嚇著了吧,否則不會是以這唯唯諾諾的口吻開頭。
宰相不禁笑了出聲,她微指少納言身後的千代,「這話問的可真是時候,妳身後的小式部,與少主可不是普通的要好呢。」
被宰相這麼一點,千代先是掂量了一番,若說非比尋常的要好嘛,事實倒沒那麼好;但若在大夥兒面前辯駁,恐讓人覺得自謙過了頭而惹嫌,這等矛盾令她覺得有些好笑。
「我有幸蒙受關白殿下垂憐,才能比他人更接近少主罷了。少主平日和善是真,常笑是真,溫柔也是真。不過本性愛好玩笑,恐怕教少納言嚇得不輕吧。」
宰相聽了後也為千代的見解表示贊同:「其實久了也就習慣了,且會覺得像少主這樣高貴的人士,能有這樣近人的秉性甚是難能可貴呢。」
「大凡男人都欠缺憐恤之情與體貼之心,能真誠待人已是難得了吧。」少納言打量著正值如花似玉年紀的宰相,與提早行完著裳之儀的千代,不免欽羨的道:「著實羨慕妳們在還未熟悉男女之事時,便仕宮增廣見聞。若已委身於見識淺薄的丈夫,又被迫拘泥於子女,那樣的人生總會不如己意。」
少納言說得誠誠切切,能有這般滄桑又無比真實的感悟,必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吧。
今晚的月暈不怎麼昭明,單憑屋檐的燈籠無法全面的照亮三人,那陰影處即是千代與宰相無從窺探的,少納言仕宮前的過往吧。
千代不禁嘆息著,生於異世的人,如今身在此世,果然還是不要對男女間的情情愛愛有太多期待才是明智之舉。
不過老說著這些不快的事物,未免太浪費良辰與情致,尤其是對宰相這類未曾受情愛滋潤,於情竇仍懵懵懂懂的青春少女。
「呀,少納言才仕宮沒幾日,便時時讓妳憶起糟心事,很不好受吧。往後我們三人便是宮裡相互的依靠了,乾脆唯有我們三人時,私裡都互以名字相稱,別再以父兄官名的稱謂可好?在偌大的內裏聞得自己的名字,不是挺教人感動的嗎?」
宰相雀躍地掃視了眼饒有興致的千代,與滴酒未沾,雙頰卻滲著微微紅暈的少納言,而後笑道:「我先來好了,我喚作紀子。小式部呢?」
「我叫千代。」
認識一年多了吧,女官之間若互相交換了本名,不就代表更進一步的深交麼?在深宮後院裡,女官們的本名是必須抹殺的存在,若逢困境哀嘆時,有親近之人得以稱喚,彷彿自己的素性將永遠淹留於一隅小角。
想到在這原不屬於自己的陌生世界,能被僅互會短短幾個春秋的人銘記在心,未來就算隔著不復回流的千歲之川,只要能仰望同一輪明月,亦足聊寬慰。
千代與宰相相識而笑。
「少納言呢?」
名字乃象徵一人的重要之物,眼前人都毫不保留的與自己分享了,自己豈有獨自暗掩的道理?
少納言遂低眉輕聲回應:「諾子......。」
聽聞少納言親訴於口的剎那,料峭的春寒拂襲而來,冷意卻凍絕不了千代與紀子間如火般暖熱的振奮。想來,距離得以與少納言親近到閒聊世間種種,已指日可待了吧。
兩旬日後的一早,千代與一票女官早早地便參了上,不過碰巧陛下昨夜留宿登華殿,晨間猶未寤起,故大夥兒多先在登華殿的南廂等候。
未伺候皇后的女官們,要好的各聚於一處,有談天的,有玩雙陸的,亦有玩著字韻與偏旁的猜謎遊戲,好不熱鬧。
昨夜恰逢值宿的殿上人,眼見登華殿南廂的袖色綺靡,都湊過來搭話。有的是看上年輕女官們的知書風流,有的則是奉承討好,希望大夥兒在御前侍奉時能為他們說幾句好話。
不知是怎麼流傳的,才短短幾日,登華殿多了少納言此女官的消息已人盡皆知。他們一個勁兒的想在少納言面前留下好印象,或聞及少納言出身名歌人世家,意欲探一探她的才學。
不過這類人,雖說是想一探對方有無,但大多本著高人一等的心態。而少納言因為缺乏與這些貴人交手的經驗,顯得不知所措。這也教不少執著的殿上人碰了一鼻子的灰。
天曉,鳧雁離樹展翅,在天邊東雲色的薄霞裡,為日頭劃出一條暖暈之路。
此時,整齊的沓響由清涼殿的磚道逐漸趨近登華殿,蔥綠的藏人輩裡,身著黑色開腋袍的頭中將於熹明的光影中信步而來,他俊美的容姿因孤光的徘徊愈顯莊嚴且難以接近。
頭中將見女官們都聚集在靠廊廡的廂房,遂問道:「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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