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的夏天能夠熱死人,青年是這麼深信不疑的。
他在市集買了幾支冰棒,即便在半小時內吃完三枝冰棒,也依然無法消暑。
他乾脆躲入一邊賣水果攤販的棚子底下閃躲太陽,正好攤販的老闆是位和藹的老奶奶,將湃了冰水的西瓜打成果汁分了一杯給他喝。
為了報答這位老奶奶,青年捲起衣袖,撩起汗濕的瀏海開始替老奶奶叫賣。
自小在開羅孤兒院長大要填飽肚子實在太難,小時候的青年都會跑到市集打零工,再將工資通通拿去買小吃或是麵包。
他自認長得不差又有活力,一張甜言蜜語總是能讓上街買菜的婦人笑得合不攏嘴,買菜的手更是停不下來。
「哎呀!大姊您瞧這蘋果多紅,就像您的氣色一樣好呀!」
「大姊您看這菜多嫩啊!和您的皮膚一樣真的不買嗎?」
老太太一時收錢眼花,眨眼功夫她攤子上的水果鮮菜都在青年的叫賣下清空不少,正當青年要攔住一位包著綠色白點頭巾的婦人時,老太太笑瞇了魚尾紋又給他塞了一杯清涼的果汁,佝僂著身子要準備收攤。
果汁是加了蜂蜜的檸檬汁,喝下去清爽解渴,青年向老太太道了聲謝,自動替她將不算沉重的木箱子搬上推車,正想要替她推回家,被他放鴿子許久的老師繃著一張臉朝他走來。
青年心中暗自叫遭,直接躲在老太太的身後,老太太以為迎面走來的中年男人是青年的父親,笑著和他誇獎青年有多好,更不吝嗇讚美他是個好父親,教出了一個好青年,直接將中年男人的怒火給平息下來,誰會對一個友善的穆斯林老奶奶擺出嚴厲的模樣呢?就算是被青年叫成惡魔的中年男人也不得不擺起笑臉回應。
但顯然中年男人不打算讓青年去替老奶奶推車回家,打量他一身簡陋的衣裝,氣得又是把他拉進附近的埃及博物館內的館長辦公室,姑且我們就稱中年男人為館長吧,他拿出前幾日讓妻子找出來的舊西裝,那是他十七歲那年考上開羅大學考古系父母給他的禮物。
他請妻子將舊西裝的缺口縫補熨燙好,推到了青年的面前,「脫下你那件寒酸的背心,知道你不信阿拉真主,但好歹開學也把自己打扮得整齊點!」
館長拿出毛巾替他將汗液擦淨,讓出辦公室給青年換上西裝,獨自在室內的青年伸手摸上老舊的西裝,肩膀有明顯縫補過的痕跡,其餘之外都保存得很好,明白這是館長心愛之物,青年忍不住慎重仔細地穿上西裝,雖然有些地方不合身,但這是他這輩子穿過最正式的衣物了。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館長正講著電話,轉眼看見換了衣衫換了人的青年,本來緊皺在一起的眉間都被撫平,他掛掉電話,驕傲地帶著青年到開羅大學入學。
館長是青年的恩師,如果沒有遇到館長,青年想自己或許沒有機會到開羅大學讀書。
小時候他什麼錢都賺,尤其是觀光客的錢,這些對那些觀光客來說是小錢,可對於他們這些急需填飽肚子的孩子來說是筆鉅款,雖然住在孤兒院,不過在政府保證下能夠受到一定的教育,至少不會目不識丁,平日打發時間的活動就是到埃及博物館。
青年的記憶力很好,基本上聽過導覽員說過一次,他也能夠依樣畫葫蘆講給別人聽。
所以除了帶領那些背包觀光客找到埃及博物館,他偶爾還會在路上將必須去看的文物告訴那些旅客,告訴他們除了埃及博物館,還有值得觀光的景點,那些旅客會在高興之下給他許多小費。
館長在某日巡視博物館時意外碰見了英文異常好的男孩,男孩一口流利的英文,一身破舊縫補過的衣物,怎麼都想像不出來一位出身孤兒院的小孩能夠將英文說得這麼好,於是他開始和男孩搭話,認為這個孩子非常聰明有天賦,膝下無子的館長將男孩當作自己的孩子培育,要他好好上學讀書,供他溫飽不必再到市集打工,還拿著埃及博物館館長的推薦函成功面試上開羅大學考古系。
不過顯然青年並不大樂意走上考古這一途,心中一直都有發財夢的他是想選擇經濟系,可是面對館長的期待與多年的培養,青年甘願去讀考古,大不了他可以副修經濟系。
漫長又無聊的入學典禮結束後,青年扯著領帶縮進館長的辦公室,卻被館長拎出去,趕他去地下室整理未展出的文物。
青年將領帶隨手放上地下室的門把,解開領口鈕扣,面對像個雜物間的地下室他有點頭疼,拿起放在階梯上的表單,開始一一清點博物館藏物,這種麻煩事自他被館長錄用為導覽員後每個月都要來好幾次。
他嘆了口氣坐到一張木椅上,簡直是進入黑心企業。
當青年越想越不對勁,一道腳步聲傳來,他往階梯的方向望去是今日值班的導覽員,正訝異地問青年:「今天不是開羅大學的入學典禮嗎?」
「早結束啦!」青年笑著將清點好的表單交給導覽員,「大姊您在看看我哪裡有漏點就好了。」
「雖然你做事有時候毛躁,但清點這工作我還是可以相信你的。」導覽員隨手將表單往階梯一扔,擠到了青年的身邊想要摸魚聊天。
她早就想逃離那些觀光客許久了。
青年也如她所願讓了位置給她,導覽員盯著那些被鎖在保險櫃中的鑲金框銀的飾品,眼眶忍不住發紅,「看看這些比上面還要更有價值的文物,我們竟然只能看不能動。」
「看看那黃金項鍊!」青年煞有介事的答腔,指著帶在假人脖子上的翡翠陶珠黃金領,據說是考古帝王陵挖出來的。他又帶領導覽員的目光到一頂裝飾滿珠寶的假髮,「再看看那頂假髮!我簡直不敢想像能帶上這頂假髮和項領的人脖子有多硬。」
硬是惹得導覽員捧腹大笑,隨後青年收回手指輕笑:「這些偉大的藝術品都是出自埃及頂尖工匠之手,他們世代傳承手藝千年……即使被黃沙淹沒要三千年,也依舊不減風采。」
「你真的很喜歡古埃及的工匠。」導覽員撐著下頷看著眼神發亮的青年,雖然他口上說不想讀考古學,但其實明明很喜歡古埃及的一切,不然他也不會從小時候開始想盡辦法免票闖入埃及博物館。
「他們都很厲害不是嗎?」如果現在有一位古埃及工匠出現在青年面前,青年一定會給他掌聲加尖叫,還會要他在自己的衣服上簽名留念。
青年深深著迷於古埃及的藝術美,這些手藝失傳千年,就算當代想要復原也無從考察,在文字繁複的古埃及中鮮少有記錄下工匠們手藝的陶板,這項手藝勢必得靠言傳教導而難以書寫。
「我還在想你們要在這裡待多久,原來是在這裡聊天。」突然門口傳來男性的聲音,館長抱胸盯著青年和導覽員看。
青年還想賴在椅子上,便從館長口中聽到一個消息:「別偷懶了!在帝王谷附近又被那些考古學家挖出一座陵寢了。」
「是哪一國人挖到的?不會又是美國佬了吧?」近年來要在埃及挖墳墓需要申請,不管是自己國家的人還是外國人皆是,他們部分徒勞而返,部分則是挖到被盜墓者光臨過的陵寢。
喔對了,還不能忘記一個名為霍華德‧卡特的英國紳士,就是他發現圖坦卡門的墳墓,從那座沒有被盜墓者破壞過的陵寢中搬出不少寶藏,那尊鼎鼎大名的圖坦卡門黃金面具還在他們的博物館內展示。
「是美國佬發現的沒錯,但這座陵寢的主人是名工匠。」
「工匠的陵寢在帝王谷附近?」導覽員頓了一秒,忍不住追問:「確定不是被迫陪葬的工匠嗎?」
「不是,那位工匠被以皇族的方式下葬,陵寢裡不僅有很多的陪葬品還有做為來世僕人的薩布提土偶。」館長有些頭疼的回憶剛才美國佬歡天喜地的和他報告發現的內容:「在主要墓室裡除了那位工匠的棺木外,還有某個不明王朝法老的棺材。」
「什麼啊?該不會是那個法老有做工匠的興趣吧,而且那座陵寢還是在帝王谷附近被發……」
「小子,那座陵寢光是完整度可是完勝圖坦卡門的陵寢啊……」館長有些不滿的咬著指頭,「只是便宜了那些美國佬……不管了!現在你們都和我到現場去看一下,省得讓那些二流人士破壞寢墓構造,到時候坍塌可一點都不好玩。」不能怪他焦慮,畢竟在獲得發現這座陵寢之前,館長可是接到他們不小心炸了一處沙漠地點的消息,還在嘲笑他們怎麼會犯這麼愚不可及的錯誤,就接收到這驚天動地的消息。
埃及的夏天可是會熱死人的!就算是太陽快要落下的下午也是,青年抗拒的賴在原地,直到在館長的瞪視下才抬起屁股起身。
有鑑於他是最後一位離開地下室,青年不忘帶上被放在門把上的領帶,正當他要將門帶上時,領帶卻突然變成一頭眼鏡蛇盤上他的手臂,在青年被嚇得來不及尖叫時,張口往他的脖子咬去。
館長和導覽員大姊聽到巨大的落地聲,轉頭便看見青年已經倒在地上,似乎沒有任何呼吸,在館長著急的想要去察看青年的狀況時,盤踞在青年手臂上的眼鏡蛇對著館長嘶鳴威嚇。
即使打救護車也已然來不及,他們淚流滿面地看著青年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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