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徐風吹動綠草,遠方傳來雞鳴聲,寧靜又美好。
里特握住安瓦爾伸出的手起身,他們被太陽船拋了出來,跌到柔軟的草皮上。
「這裡是?」
「蘆葦平原。」
里特逡巡了一周,什麼蘆葦,連一點農作物都沒看見,他尷尬地對安瓦爾笑,「真的?不是騙我?」
安瓦爾笑瞇了眼搖頭,「我沒騙你。」
「那……蘆葦平原真的是天堂?」
「也許吧。」安瓦爾模稜兩可的答案令里特摸不著頭緒,他抬手遮擋住熾烈的陽光,「那我們現在能去哪裡?該不會我們得一直困在這裡吧。」
這樣該有多無聊啊?里特有些失落,他以為在這能夠碰到熟悉的人,才忽然發覺他親近的人們都還活著,只有他先抵達了「蘆葦平原」。
安瓦爾停下步伐,「你不難過嗎?這裡只有你一人。」
里特嘆了口氣:「森穆已經都和我說過下場了,所以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抬眼望向無際的白雲藍天,本應該平靜無波的內心卻開始波濤洶湧,忽然天氣驟變,他腳下不再是柔軟草皮,而是行駛在浪淘雷雨之間的船板上。
「你還是想要活下去是嗎?」安瓦爾的嗓音幽幽地傳來,里特轉過身時卻已經空無一人。
「安瓦爾!」里特張望起四周,與自己相似的聲音似近似遠,幾乎快要被雷聲吞沒,「他真值得你不惜生命嗎?」
「對!」回應里特的是要掀翻木船的大浪,里特吃了好幾口海水,狼狽地抓住船桅。
「即便你們身分雲泥之別,他曾埋怨你逃離埃及,嘴上說著愛你,卻仍將埃及的興衰放在你之前,你甚至不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也好?」
「當然!」又是一道浪拍上船體,里特抓不住船桅,摔到另一側撞上船的側板,大雨傾盆而下,使他無法抓牢船上的任何東西,在船上又滾又爬,身上錯落著不少撞出來的瘀青。
「那你的家人呢?你所愛的其他人呢?他們不值得你為他們留下?」
像是駛出了風暴,船平靜了下來,里特虛弱地靠在船板,消失許久的安瓦爾再次出現,他踩著里特才擁有的影子,傲慢地站在他的身前。
「你是我前往蘆葦平原的最後審判嗎?」里特試圖平緩呼吸,而安瓦爾沒有給予回答,仍舊居高臨下的盯著他。
他笑了,苦澀的笑了起來,「我知道我做了什麼事情……也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我擁有你曾渴望的一切,卻私自做了無法回頭的決定……」
「安瓦爾……我是你也不是你……」
而安瓦爾不再倨傲的站著,像是被擊垮般蹲下了身子。船停了下來不再行駛,里特這才明白他抵達的地方並非是蘆葦平原,而是獨屬於安瓦爾的,由寵愛他的諸神們為他打造的棲地。
這艘船也是獨屬於曾經的「王者」,安瓦爾的太陽船……是他既憤怒又迷惘的內心。
「我能為你做什麼嗎?」里特終於找回了一些力氣,伸手握住安瓦爾緊緊握起的拳頭。
「讓我得到平靜……」安瓦爾脆弱的流下眼淚,「我想離開這裡。」
「我該怎麼做?」里特看出了安瓦爾的掙扎,他的所有苦楚,即便知道他僅僅只是過去的殘影,過去屬於「自己」的執念,但仍想幫助他脫離冥府,抵達真正的蘆葦平原。
「我不知道……」
里特之所以沒有在暴風雨中被甩下太陽船,也許代表太陽船認可他為半個主人,所以才沒有如安瓦爾的意讓里特落入冥河之中。
「安瓦爾……」里特望著安瓦爾忽明忽滅的身影,半透明像是一碰就散的軀殼,「你有想要成為『我』過嗎?」
「是指吞噬你的意志,搶奪你的身體嗎?」
方才在船中顛來倒去的陰影使里特不得不默認,即便眼前的安瓦爾也算是他,但他們氣質與經歷都天差地遠。
「我沒有影子,只是被困在太陽船上的執念……所以我不能這麼做,不然會給奈費爾庭帶來困擾……」安瓦爾嘆了口氣坐到里特身側,「我作為無法原諒皮耶的怨憤而存在,為了穩定『安瓦爾』的靈魂。奈費爾庭將我與他分離開來,但他也將我視作『安瓦爾』,能夠有資格遊蕩在他們為你打造的世界。」
「所以像是賽赫邁特的傳說嗎?」
古時因人類犯錯,拉神要懲處人類,哈索爾自告奮勇,祂化身成殘暴的女戰神,獅頭人身的賽赫邁特踏平人間,所至之處無不血腥,之後拉神為了讓溫柔可人的女兒哈索爾回歸,直接將賽赫邁特灌醉,趁著祂醉酒的時刻與哈索爾分了開來,自此之後賽赫邁特作為哈索爾的化身也是獨立的神祇,受到孟非斯城居民所崇拜。
安瓦爾頓了下後點頭,「你也可以這麼想。」
「那麼奈費爾庭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嗎?」
「祂是我們的主神,當然對我們很重要。我們本來應該成為祂的祭司進入祭廟,但祂選擇讓我們自由發展,不想將我們困頓於埃及那塊土地。」
里特深呼吸幾口氣後,開始將過去的事情連接起來,「所以賽開蓮被詛咒的時候,我在夢中所碰到的俊美男神是……」
「嗯,是祂。」安瓦爾直視著前方,他面前僅有破舊的船板,「祂依照你的請求……讓你在另外一個世界重新生活,卻將我永遠放逐。」
「你也是我的一部份……」
「是被遺忘的那一部份,我……」安瓦爾將目光放到里特身上,「我依舊憎恨皮耶的背叛,可是他的靈魂已經被阿匹卜吞噬了,現在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我也想就這麼與皮耶一樣消失。」
里特想說些什麼,安瓦爾卻不給他機會,「但我不能,因為你的靈魂會永遠動盪,缺失一塊,你的命運仍在諸神手中,無法如法老帶領他的子民脫離諸神掌控一般。」
「安瓦爾?里特?我們終歸沒辦法像法老那樣號令諸神。」
「我沒有想要號令諸神。」里特終於能夠說上話,他朝安瓦爾伸出手,而對方自然的將手覆蓋在他的掌心之上,「雖然我的靈魂可能會永遠動盪無法前往蘆葦平原,但我想和你一起完成這段旅程。」
停滯的太陽船開始動了起來,髒亂且破舊的船身似乎因里特的決心而煥然一新,他帶著安瓦爾到船頭,停泊在荒漠上。
諸神為安瓦爾打造的幻象詭異而混亂,但更像是因安瓦爾許久未歸,無人打理所致。
當他們走下船時,有著一頭俐落短髮,面目剛毅,不苟言笑的男人擋住他們去路。
「賽特?」安瓦爾對眼前的男人並不感到陌生,畢竟能夠讓蓮花之神駐足於荒漠的神祇便是祂。「你怎麼會到這,是奈費爾庭讓你來的嗎?」
「不是祂。」賽特搖了搖頭,深沉的望了眼里特後說:「有人請託我帶你去找奈費爾庭。」
「找祂?為什麼要找祂?」
「你才能有機會再次重生。」
「是到蘆葦平原嗎?」
賽特嘆了口氣,伸手用指頭輕點里特額際,他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就這麼倒地睡了過去,徒留賽特與安瓦爾清醒著。
「沒想到你還沒消失。」面對豪不客氣的賽特,安瓦爾則聳了下肩頭,「你不誇我躲得好嗎?如果不是皮耶見到了里特,你們也沒想過我還沒消失吧。」
賽特對安瓦爾伸出手,在神的國度中能讓賽特這麼主動碰觸的人不多,安瓦爾似乎有些猶豫,但仍舊將手搭了上去,瞬間安瓦爾身影如沙子般消散,一枚薩布提人偶掉落於荒漠中,不等祂蹲下身去撿拾,便滾到了里特的身側。
「你到『那裡』和他好好聊聊吧。」
一道聲音從薩布提人偶傳出:「我會讓他的靈魂動盪,奈費爾庭仍舊不能復活他。」
「祂會有辦法的。」賽特終於如願撿起了薩布提人偶,那是過去奈芙瑞蒂留給安瓦爾的唯一禮物,也是安瓦爾唯一能帶來冥界的「物品」。
祂望向倒在沙漠中的里特,撐著下頷若有所思,最後將人偶置放到里特的胸口上。
賽特感知到身後有人出現,祂並沒有回頭,淡然開口。
「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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