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抱起裝滿水的陶瓶往工地走去,她的肌膚白皙,黑長捲的頭髮凌亂披散在肩頭,遮蓋住精緻的臉蛋。
她的母親最近懷孕不能負重,所以家中所有的家務事都得由她一肩扛起,她是希伯來人,是埃及人口中的異教徒,她不相信埃及諸神,而是唯一真神耶和華。
現在的希伯來人是幸運的,當今的法老對信仰開放,並不強迫希伯來人得跟隨埃及信仰,但即便如此,他們低埃及人一等,是他們的奴隸。
「喂!讓妳去拿個水怎麼這麼久?」一名埃及工匠豪不客氣地從女孩懷中奪過陶瓶,口直接對著瓶口灌水,「妳那什麼眼神?一個奴隸竟敢這麼瞪視我!」眼見著工匠抬腳就要往女孩踹去,女孩立刻閉上眼縮起身子,想像中的疼痛卻沒有降臨。
「安、安瓦爾先生……」那名工匠即將施暴的腳被里特抓住,被迫狼狽地只能以隻腳站立。里特不悅的放下工匠的腳,「即便這女孩可能做錯事,你也不該這麼踹人。」
「是、是……」
「還愣著做什麼?等著我去替你打水?」
「非常抱歉!我立刻去做事!」工匠立刻抱起陶瓶,急匆匆的消失在里特的視線中。
里特嘆了口氣,他面對女孩蹲下身子,輕聲地詢問:「有沒有哪裡受傷?」
從沒被埃及人如此善待的女孩木愣地搖了搖頭,里特無奈的撇起唇角,「我明明已經叮囑過哈布不能讓猶太的小孩來協助工程的……」
女孩以為里特是要辭職她,嚇得臉色鐵青,他們家可都要靠著替法老建造祭廟換取食物,她朝著里特跪下身子,頭嗑在砂石上,「我是來代替媽媽工作的,請您別趕我走,不然寶寶會沒有東西吃的。」
「寶寶?」里特趕緊扶起女孩。
女孩可憐兮兮地繼續說:「還在媽媽的肚子裡,媽媽和寶寶都不能挨餓……」
「妳的爸爸呢?」
「他上禮拜手骨折,不能工作了……」
里特靜默了片刻,埃及的歷史是殘忍的,尤其是對希伯來人,過去希伯來人的祖先因為飢荒來到了埃及,為了換取溫飽成為埃及的一份子,又因為不肯跟隨埃及的信仰而受盡折磨。
他們是埃及金字塔社會的最底層,生活沒有任何品質可言,只求能活下去。
「那妳媽媽在這裡的工作是什麼?」
「做麵包還有給工匠們打水喝。」
里特眉頭皺了起來,「只有妳一個人要做這些事情?」
女孩搖頭,「阿姨們說她們會做麵包,我只要把水打好就好。」根本就是看著女孩年紀小好唬攏,將最繁重的工作丟給了她。
「走吧!我先帶妳回去休息。」里特牽起女孩的手,將她帶回工地。
他找到哈布,吩咐了幾句:「這女孩年紀還太小不能做太粗重的工作,讓他跟著其他婦女磨麵粉,打水的事情讓別人來做。」
「你還不如讓我別給她工作算了。」哈布翻了個白眼,里特隔三岔五就會替工匠找辦法偷懶,甚至還會阻止其他監工去鞭策奴隸,他直截了當的表達對里特的不滿:「如果都照你說的去做,法老的祭廟什麼時候才能蓋好?」
「我認為適當的休息也很重要。」里特已經習慣與哈布討價還價,至少哈布已經算是他見過最通情達理的監工了,適當的給予他好處總是好說話的:「我待會給你烤兩條魚。」
「還要一籃烤餅。」面對哈布的得寸進尺里特沒有惱怒,痛快地答應,哈布才同意給女孩換工作。
「我需要她在廚房幫忙我。」
「行行行,你是這裡的老大,你說得算。」哈布不再與里特抬槓,揮起手上的鞭子準備繼續鞭策奴隸工作,正當他要揮下鞭子時,里特的聲音傳了過來:「哈布!不准打傷人!傷了一個人延後進度唯你是問!」
「嘖!」哈布手上的鞭子就這麼打在石磚上,暴躁的吼叫著要奴隸動作加快。
奴隸們都鬆了口氣,只要里特在工地一天,他們就能少挨一頓痛打,甚至不曾挨過餓。
「安瓦爾先生」是他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人,他對待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態度,不僅有公正的食物配給,工匠們休息時他們也能休息,他讓大家輪著時間工作,讓每個人都能小憩片刻。
奴隸們內心感激神為他們帶來善良的安瓦爾,但卻不知道里特早已淪為埃及貴族的笑柄。
「還以為他成為商人就會聰明一點了,結果還是脫離不了工匠的低俗。」
「對那些奴隸這麼好能做什麼?根本只會拖累工程的進度!」
不過掌握整個工程進度的大臣們不以為然,十分不屑那些好吃懶做的貴族們,雖然一開始對里特的作法有微詞,但現在的進度已經比他們當初預估的還要超前許多。
竟然不用鞭子就能達成這麼好的效益,還能少些力氣發火,何樂而不為?
「安瓦爾先生,我真的能拿這些麵包回去嗎……」女孩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包好的麵包。
「當然,這是妳應得的。」里特又往給女孩的籃子中又多塞了幾塊麵包,「明天妳就和阿姨們做麵包就好,打水這份工作我會讓其他人來做的。」
「好。」在女孩的想法中只有好人與壞人,在她的世界中埃及人都是壞人,但眼前這位埃及人卻顛覆了她的想法,給她麵包吃,還讓她免於去尼羅河邊打水。
她應該說一聲謝謝,但過往被埃及人惡意對待的記憶讓她開不了口,甚至害怕里特會改變想法將麵包拿回來,急匆匆的一聲道別都沒有,跑了回家。
里特沒有特別留意女孩的無禮,認真專心地剔除魚鱗,勤勤懇懇地以替哈布烤魚為名,行偷懶之實。
在埃及待了許久,他多少能夠聽懂希伯來人的語言,聽著那些一邊將碎石子揉入麵團的希伯來婦女們八卦。
「米莉安運氣也太好,竟然碰到了安瓦爾大人!」
「別這麼說,他們一家都很可憐。」
「就是說啊!要不是她的母親懷孕,不然所有的家計也不會都落到米莉安一人身上。」
「可憐的女孩,難怪上帝會憐憫她。」對於這群希伯來婦女來說,是上帝解救了米莉安不必做提水的粗重活,而完全遺忘是他們將這份差事丟給了米莉安。
里特同情奴隸的生活,但他沒有那個能力去顛覆古代埃及的金字塔社會,只能盡力在這樣的制度底下為他們爭取哪怕一點生而為人的尊嚴。
如果賽開蓮是個爛法老,作為接受過現代自由教育的里特肯定會揭竿起義,可偏偏就是賽開蓮作為統治者做得太好,以致於他只能痛苦的與制度周旋。
與這該死分明的階級制度鬥爭。
這裡不是他一手建立的羅薩,不是思想超前幾個世紀的現代,超前?里特翻烤的動作一頓,頓時又感到諷刺地搖頭苦笑,輕視、歧視異己群族從未消失過。
為了捍衛宗教的爭鬥從未停歇,里特想起女孩的名字,想起曾讀過的出埃及記的內容,反覆咀嚼著米莉安的名字。
──米莉安、米莉安……引領希伯來人離開埃及的摩西的……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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