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暗戀把他搞得都不像自己,里特站在船首,半個上身掛在船沿上,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讓他更想乾脆就這麼跌落海中算了。
不行!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想想遠在故鄉的家人們!里特伸手用力拍打自己雙頰幾下,這才將低迷的情緒給拍走。
正當他又重新掛回船沿,鬱悶的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翱翔的候鳥,突然自身後有人大力地將他拉離船邊,「你在做什麼?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抱歉!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想透透氣而已……」自知讓路過的人擔心,里特趕緊出言解釋,一轉過身正好和迷朵兒美麗的眼眸四目相交,距離近得使他嚇得跌坐到船板上,迷朵兒則趕緊將他拉起,遠離隨時都有可能墜海的船首。
「就算心情不好,也不是這樣的透氣方法啊。」迷朵兒有些慍怒的責備里特,仔細檢查里特身上沒什麼嗑碰出來的傷口,才意識到里特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雖然年紀能夠成家立業,可還是比自己小上幾歲,加上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去見賽開蓮……
迷朵兒收起嚴厲的口吻,一反責備,關心的拍上他的肩頭,「剛才看你還高高興興的做東西吃,怎麼現在心情不好了?」
「我……」里特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和迷朵兒提及自己那扭曲的暗戀。
一絲涼爽的風拂過頰側,也吹散迷朵兒平整的瀏海,露出那對真摯、願意傾聽的目光,可里特還是無法開口。
「你在擔心我會說出去嗎?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而且我只是不想你將難過都憋在心裡不說……嗯……如果你今天不想說也沒關係,但記得不要什麼都不說,到時候心裡很容易會生病的。」迷朵兒看著里特還是緊抿著唇,一點鬆動的痕跡都沒有,無奈地苦笑出聲:「如果你想聊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
終於里特的嘴唇鬆動,細碎的呢喃著讓迷朵兒聽不清,她湊近里特,聽清他迷茫又疑惑地問話:「為什麼要這麼關心我?」
這個問題讓迷朵兒思緒一頓,隨後輕笑著伸手輕撫里特耷著的腦袋,「因為你分我吃魚湯還有糕點,你對我這麼親切照顧,我得回報啊。」
「加上我記憶力並沒有很好,說不定你今天和我說完,我明天就忘了。」
迷朵兒的這句話成功逗樂里特,他笑著抹開眼角的眼淚,「謝謝妳,迷朵兒。」
「那你願意說了嗎?」眼見著里特半推半就的點頭,迷朵兒帶著他到相對隱密安靜的船艙,那是置放著一些船上人員日常用物的地方,堆著一箱又一箱的行李。
迷朵兒隨意將一個木箱拿下,給里特當坐椅子坐著,自己則是坐到了他的身前,和他保持著有些親近但不會過分親暱的距離,使里特放鬆下來,將連日來所積累的情感及想法傾洩而出,迷朵兒則認真傾聽。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但他的地位比我高很多……」
「有多高?」迷朵兒撐著下頷發問。
「王族。」里特絲毫沒有避諱回答。迷朵兒的腦袋轉了一圈,這艘船上的王族除了公主就是王子,近日公主都在船艙裡昏天暗地的暈眩嘔吐,想來里特所說的喜歡之人是……
眼見著里特抿著唇沒有打算說下去,迷朵兒接續話題:「你喜歡上一個地位比你高的人,然後呢?」
「然後我得看著他迎娶其他人,看著他去做下許多對埃及有益的決定。」
「這不好嗎?」迷朵兒想起自己能夠脫離廟妓的身分,也是多虧里特喜歡的人所賜。
「很好啊……很好……」里特也有些摸不清為何有悵然若失的感覺,他仔細去品嘗這樣的情感,最後喃語出聲:「也許我只是想成為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吧……」
「比任何人都重要,甚至是國家。迷朵兒,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里特有些迷茫的望向身前的迷朵兒。
迷朵兒回想著里特的話語與表情,是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悲傷,隨後搖頭,「那你有將這些話都告訴他嗎?」
「我怎麼開口?明知他心中宏圖,我要怎麼說?」甚至還想支持他。這樣矛盾的心理撕裂里特的理智,從現代到古代他只想著該如何生活下去,國家大事於他都是浮雲,只要能夠活下去,掌權者是好是壞他都認。
只要能夠活下去……
一絲疼痛從腦門抽起,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如此嚴重的不安與徬徨,第一次的時候還是艾薩克剛回來要娶妮芙蒂時,可那次並沒有這次這麼難受,心頭像是被劃開放血,無力與害怕都從中溢散而出。
他知道是孤獨在作祟,名為寂寞的惡種從現代埋下到如今終於發芽,澆灌這顆惡種的是妄想與無望。他想將這顆惡種連根拔起,卻又長出更多,開出許多黑洞。
「那你有告訴他你喜歡他嗎?」迷朵兒和戀愛無緣,過往的經歷令她對任何人都抱持著戒心,除非摸清楚對方底細或是性格,不然不會輕易與他人交好。儘管如此,她還是想給眼前的少年一點信心,她看得出來少年的自信在自我懷疑中崩塌,明明應該是個開朗溫和的人才是。
里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隨後搖了搖頭。「我不敢說……我怕他對我特別,是出自初識時不知彼此身分的和睦相處。如果他對我沒有這樣的情感,那麼是否……」說到後面,里特的嗓音沙啞,話語斷斷續續沒有邏輯:「我不想這樣迷朵兒,好可怕……這都不是我了……」
看著里特深陷泥沼,迷朵兒卻無力給予更多建議,只能嘗試給出了安慰:「至少他對待你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是啊……我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可我不知道能夠撐到什麼時候……」少年笑容破碎難以拼湊,迷朵兒不想見他這麼笑著,雙手捧起他的雙頰,認真地盯著他說:「那就拼命掙扎吧。」他有些愣的看著迷朵兒。「死命掙扎下去,也許有一天你就能找到答案了。」
「如果一輩子都找不到呢?」
「要嘛放棄要嘛繼續尋找,選擇都在你的身上。」迷朵兒回憶童年,父親耶比荷的理想,希克索王國的破滅,被吊在城牆整整三日的耶比荷屍體,年幼的她沒有辦法替父親收屍,任由禿鷹啄咬他腐敗的身軀,化作一架無名白骨。
父親死後痛苦又黑暗的每一年,她都是這麼掙扎求生過來,也曾想一死百了,但她不甘於此,發誓要成為折磨她的人的惡夢,雖然她下手過重讓其中幾人輕易死亡,但她有自信下一次會做得更好。
只剩那個女人,只剩下她。
迷朵兒壓下內心升騰而出的黑暗,對眉頭緊鎖的里特微笑,「對不起……我好像沒辦法給你更好的意見。」
里特則趕緊搖頭,「不,妳說得對,選擇都在我身上……是要繼續撐下去還是離開都是……」
迷朵兒看著里特強撐起的笑容,有些後悔聽里特的煩惱,明明沒有那個本事給人建議,卻還愚蠢的想去理解,如果這時候奈烏在就好了……也許她會給里特不一樣的解決方式。
「謝謝妳,迷朵兒。」
得到里特的感謝,迷朵兒卻高興不起來,只因眼前的少年還是迷惘,但依舊如初見般溫柔。
「所以你打算繼續待在他身邊嗎?」
「是,和妳聊過之後我心情好多了。」里特點頭笑道:「除非他厭棄我,不然我想我還是會繼續待下去吧。」
迷朵兒眨了幾下眼,「那麼下次他對你做了什麼混帳事來找我,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一想起賽開蓮曾提過突然死亡的孔蘇前祭司們,里特一時之間無法將迷朵兒的話當作玩笑,可內心卻感謝她這分心意,笑瞇了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妳還願意聽我說?」
「願意。」迷朵兒撥了下瀏海勾到耳後,一雙眼真摯的回應里特。
冰冷的惡種在胸口被迷朵兒的溫暖給捂熱,先前那些懊惱煩悶都隨之瓦解,里特再次傳遞感謝:「迷朵兒,謝謝妳。」
雖然事情似乎沒有獲得正確的答案,但總歸有個出口,不再於迷霧中打轉。
里特找回自信,笑著起身,「我想去找殿下了。」
「真的沒問題嗎?」明明才因為他這麼難過……迷朵兒的目光隨著里特起身抬起,裝滿了擔憂。
「嗯,我剛才對他亂發脾氣,為了我的腦袋著想,得去和他賠罪才行。」
隨後少年的身影隱沒於一間船艙中,迷朵兒靠坐在木箱上,腦海裡迴盪起一道男聲:『那你為什麼不選擇我呢迷朵兒?你既已喝下尼羅河水便一輩子都離不開埃及。』
「不會,我能的,我要離開埃及……」迷朵兒闔上眼輕聲反駁。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