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復生的「安瓦爾」是人們給里特的別稱,人們將他復甦的事情當作茶餘飯後的奇聞異談,可沒有多少人去探究真實性,而親眼目睹神蹟的人們因賽開蓮的關係不敢多言。
一雙腳浸入清澈的蓮花池水中,里特望著水面倒映的身影發楞,他還沒有復甦的真實感,儘管太陽與月亮如常更替,繁星不曾墜落,他仍舊感覺內心有一部份是空的。
不是賽開蓮能夠充填的一塊。
他的腦海裡來回反覆出現不同的人影,卻提不起勇氣去與他們相見。
忽然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不同於賽開蓮沉穩的步伐,是帶了點平緩而輕盈的。
里特轉過身,見到了一直想見而不敢見的人。
「你……」來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提著裙襬嘆了口氣坐到里特身側。「還好嗎?你與陛下的事情我多少聽說了,可是都太片面了不能相信,你要和我聊聊嗎?」
全程參與的森穆嘴很嚴,想從他那探聽到事情真相太難,管不住嘴的又都是些道聽塗說的小人,雷妮實在沒有心力去分辨真假了。
「賽開蓮被阿匹卜殺了,我不甘心他就這樣拋下我去蘆葦平原,就讓阿努比斯的祭司舉行儀式,用我的性命換他復活,然後……」里特言簡意賅的解釋在雷妮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比氾濫的尼羅河的勢頭更大,她不敢置信的追問:「然後?」
「有點複雜,反正我在兩天前復活了。」
雷妮瞇細了眼,「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隨便赴死會有多少人難過?」
里特被盯得縮起肩頭,悶悶的回應:「對不起……」
雷妮嘆了口氣,無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緊張的背脊,「我今天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只是想確認你的狀況而已,你沒事就好。羅薩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索迪魯和席歐會處理好的。」
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雷妮沒有打算離開,將雙腳也泡在水池之中,撐著下頷望著盛開的蓮花,而里特則是垂下眉眼,打破了寂靜:「在冥府裡有人提醒過我沒有珍惜在乎我的人……罔顧了你們的感受,自顧自的下了決定……可即便如此,我卻仍不後悔這麼做。」
「對不起,我是個渾蛋。」
雷妮低下身,隻手浸入池水中,而池中的魚也因為她的舉止而驚起漣漪。
「嗯,沒關係,我知道不管如何你都會選擇這麼做。跟我們談了,也只不過是增加了你這麼做的阻力而已。」
雷妮不讓里特再次道歉,掐住了他的話頭:「但事情也發生了,再去追究也沒有意義。我傷心的是你既然醒來了,為什麼還要躲我們?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都很擔心你嗎?」
「我還沒想好……也覺得沒有資格站在你們面前說話……我拋下了整個羅薩,選擇了賽開蓮。」
雷妮瞪了他一眼,將手收了回來站起身。「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就好。」
「雷妮……」
「我說過我不是來罵人的,只是想來看看你。等你調整好了情緒,還是得給我回來羅薩,別以為我會這麼輕易放過你。」眼見著雷妮落下了話,抬腳就要離開,里特終於鼓起勇氣拉住她的手,帶著歉意與感謝說:「謝謝妳,雷妮。」
「感謝我的話,就趕緊將該做的事情做一做,別再拖拖拉拉!我們可沒有像陛下對你有那麼多的耐心。」
里特感覺心中的那層陰霾消散,笑著點頭:「好。」
雷妮輕輕勾起微笑,拍了拍里特的手。「再見,我們會在羅薩等你回來。」
兩人就此道別,雷妮來去如風,在里特終於下定決心要回家一趟時,她已經坐上了返回羅薩的商船。
「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回家嗎?」此刻賽開蓮正駕駛著二輪馬車穿越綠洲,要將里特載回家中,聽到里特不安的問話,賽開蓮堅定地回應他:「當然,我得跟你一起去。」
里特沉默地望著賽開蓮駕車的背影,想起了他是在賽開蓮的懷中復甦,是賽開蓮將他從冥府帶了回來,也是因為蓮花之神奈費爾庭的憐憫,他才能夠在完全死透後復活。
他想如果沒有回答好奈費爾庭的問題,那麼他可能就這麼前往蘆葦平原了。
一開始復活的疲憊在短暫的休憩後撫平,里特是想回家見家人的,但他卻步了,像個膽小鬼一樣躲在蓮花之神的神廟中,連王宮也不敢去,就怕碰到熟識的人。
想回家的心情也受到各種情緒糾纏,他害怕妮芙蒂不再像過往包容他,會生氣的將他從家中趕出去,雙胞胎們也不會諒解,不願意再喊他一聲哥哥。
「里特。」賽開蓮的聲音打斷里特紛亂的思緒,他們已經抵達家門口,賽開蓮早已下了馬車,朝他伸出手,「別害怕,多相信你的家人一點。想想我曾經和你說的,他們也許會生氣、會悲傷、會惱怒,但他們一定會歡迎你回家的。」
里特努力相信賽開蓮的話,藉著他的幫助走下馬車,敲響了家門口,沒有人來應門,里特深吸一口氣再次敲門,這次終於有人來開門。
里特忐忑地想著門後會是誰,而如他第一個所想,也是他最想見的──妮芙蒂。
「里特?」妮芙蒂面容憔悴,可在見到里特的第一眼後瞬間恢復了血色,眼眶也逐漸泛紅,里特趕緊上前,「是我,媽,我回來了。」
「你……」妮芙蒂捧起里特的臉仔細察看,忍住了要落下的淚水,放開兒子的臉,拳頭已經捶到了他的肩頭,「為什麼這麼晚回家?」
「對不起……」里特眼淚落了下來,吸著鼻子解釋:「我怕你們生氣……」
「怕我們生氣就可以不回家嗎?」妮芙蒂的拳頭沒有停下,但里特不覺得疼痛,因為妮芙蒂根本捨不得出力,只是埋怨的直掉淚,並且不似平常溫柔,凶狠的瞪向賽開蓮,「是因為他亂跟你說了什麼,才讓你不敢回家嗎?」
「不是,沒有的。」不知為何,里特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妮芙蒂凶狠起來一點都不可怕,畢竟這份怒意中都滿含對里特的擔憂與關心。
「是我……是我沒有和你們說,就私自下了會傷害你們的決定……」
提到這件事情,妮芙蒂止住了眼淚,難受的搖頭,「都過去了,我們了解你,即便時間重來,你還是依舊會選擇這麼做對嗎?」
里特歉疚的點頭,妮芙蒂苦笑出來,「那你就好好待在家裡補償我們。」
「好……」里特注意到妮芙蒂身後的雙胞胎,他們渴望靠近里特,卻又不像過去那樣熱情,而是帶著陌生的膽怯。
他自責地朝他們張開雙臂,「希碧、華卡,過來,讓我好好抱抱你們。」
他們立刻衝進了里特的懷中將他撞倒,但里特卻不管這些,緊緊的抱住他們。
賽開蓮望向擦淚的妮芙蒂,對她微微彎下身子,能得到法老這樣的禮數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妮芙蒂吃驚的連帕子掉了都沒感覺,即便他們一家對他曾有逾矩無理的行為,他也沒放在心上,只因他們是里特的家人,是里特最在乎的人們。
而他並不想打擾里特與家人重聚,打算悄悄牽著馬車離開時,妮芙蒂喊住了他:「您要留下來吃頓飯嗎?」
好客是埃及人的天性,過去賽開蓮也曾在里特家中作客過,不過彼時是在美好的赫納‧赫恩特,而並非法老眷顧之地底比斯。
正當賽開蓮要拒絕時,希碧也開口留他:「您願意吃哥哥做的麵包嗎?他做的麵包很好吃喔。」
就如同以往,雙胞胎毫不掩飾地誇讚里特的手藝,華卡雖面上有些不樂意,但他也跟著家人勸留賽開蓮:「哥哥廚藝是全埃及最好的,您一定得嚐嚐。」
如此令人懷念,賽開蓮笑著點頭,「你們不會再隨意裝扮我了吧。」
這樣的啞謎只有里特和雙胞胎知道,里特笑了出來,雙胞胎則還是像赫納‧赫恩特那樣單純活潑,各自拉著賽開蓮的手走進家中,沒有打算要放過他。
孩子們都走進了屋內,妮芙蒂闔上門,轉腳走進另外一個房內,房內的艾薩克早已是哭過的樣子。妮芙蒂走上前,艾薩克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將腦袋埋進了她的懷中。
不久開了口:「等會我去抓些魚吧。」
「得好好迎接他們回來。」
在王宮內的安赫舒得知賽開蓮在里特家中作客的消息,笑著將賽開蓮託付給她的銀色鍊子交給桌側的比埃,「賽開蓮要我和妳道歉,他跟妳失約了。」
從安赫舒那知道所有事情真相的比埃搖頭,她認得安赫舒交給他的手鍊,上頭刻著亞圖的名字,是她親手燒掉的遺物,如今卻像是夢一般回到了手上,她珍惜的收了起來。
「留下來陪我們吃頓飯吧。」
赫特菲爾斯坐到了比埃的身邊,而襁褓中的小王子已經喝足了奶水,乖巧地躺在搖籃中。
時值耕種的季節,尼羅河氾濫後的黑土肥沃,埃及人們撒下了種子,不知是誰開始的,人們將手中的物品變成樂器,在明豔的午後打著節拍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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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羅河啊,向祢致敬!
祢的出現為這片土地帶來生命!
在值得慶祝的這一天,
祢帶來神秘的黑色土壤,
河水澆灌拉神創造的果園,
使所有的牲畜生存,
祢給大地取之不盡的水源!
祢搭蓋了一條從天而來的水路,
熱愛蓋布的麵包和努特的初熟果實,
祢使卜塔的工場繁榮!
──譯自The “Hymn to the Nile” (c. 2100 B.C.)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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