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武哥!」
玉蕊兒猛然驚醒,奮力地睜開那雙秋波明媚的丹鳳眸子,她尖叫地坐了起來,接著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酴芳宮裡的房間內。
有這麼一瞬間,玉蕊兒認為狄康武被一劍穿心、自己功虧一簣沒能將仇敵一同帶入死亡深淵的種種事情都只是自己的一場噩夢,然而很快地她便發現了自己的右肩上有一股溫熱的感覺,剛好就是在被諾貏咬過的地方,而這股溫熱的感覺,就如同上回在鍺山上體內陰寒之毒爆發後驪昌國主教施展出的特殊術法所表現出的感覺一樣。
然而這股溫熱感也扎實地在玉蕊兒的心上刺入了一刀,狄康武死了,在自己的面前死了,而如今這世上唯有自己獨活了,生命誠可貴,但若沒了他,自己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如今,玉蕊兒是真正地體會到了何謂痛心疾首,何謂慟至最深處無淚流的感覺,就算現在流淚,又有何用?千萬滴的眼淚也換不來一瞬的氣息,想要從這種無力又窒息的感覺中解脫,似乎也只剩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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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門被打開,穿著白色長袍的主教緩緩走了進來,他看見玉蕊兒醒來後便來到了床邊,右手輕輕放在玉蕊兒的右肩上,說:「總算是壓下來了,這次比上次更加不好對付」
玉蕊兒抬起頭,看向主教,主教那雙青色的眼珠似乎看穿了玉蕊兒的心思,輕聲地說道:「很抱歉,在下做不到」
玉蕊兒垂下頭,心中殉情的意念更加深刻了。
「這是一個瞬息萬變的大世,牽一髮而動全身」主教說。
「瞬息萬變不過一晃眼,但一息卻也能是無盡的永恆」玉蕊兒喃喃說道。
「玉小姐是明道之人」主教說。
「但無盡的永恆,也有可能是無盡的傷痛,倒還不如一瞬了之」
主教輕嘆了一口氣,玉蕊兒又說:「小女子理應謝謝主教救了小女子一命,但在聖主之意下,小女子也不敢更不願欺瞞,小女子實在是應該再與主教說一聲抱歉」
「生命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昨日是,今日亦是,明日還是,無論是一瞬還是永恆,皆是選擇」
「主教之言,小女子明白,只是如今伊人不在,選擇自然也就跟著消失了」玉蕊兒喃喃說道。
主教又是輕嘆,然後說:「太子殿下還是在原本的地方」
「多謝主教」玉蕊兒拱手施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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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離去後,玉蕊兒轉頭望了一眼窗外,儘管身處在一直以來都被以「天涼好個秋」形容的江南,但此時在玉蕊兒的眼中,一切皆已是枉然。
她下床,朝著門走去,此時的玉蕊兒儘管因為心死而懶梳鬢、施胭脂,但卻有透露著一股不可言喻的清冷淒涼的美麗,誰見誰猶憐。
人總是為了悅己者而容,然而如今伊人已成了故人,縱然世上還有諸多美好,春花、夏風、秋月、冬雪的萬般美好,若無相知相惜相愛相親之人陪伴,花只是花、風只是風、月只是月、雪只是雪。
「叩!叩!」兩聲敲門聲後,唯有沉默的寂靜,但不知為何總還是想要再敲上一敲,似乎這兩聲敲門聲,能敲開隔在生死兩界之間的門,又或者是敲開心中那一往直前地毅然決然。
走進冰冷的房間後,玉蕊兒無聲地將們關上,並且在門把上附加上了一個結界,然後轉身朝著床慢慢走去。
床頭櫃上放著一枚雕刻牡丹花紋的玉牌,而那張熟悉的面孔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打鬥痕跡,除了那道心口上的劍痕。
「康武哥,我來了」玉蕊兒輕輕說道。
「不疼了吧」玉蕊兒纖纖玉指溫柔地來回撫摸著那道劍痕。
「你應該累了吧,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好好休息一場了,你應該很累了吧,沒關係,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這裡,哪都不走,只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你了」玉蕊兒柔聲地說道。
玉蕊兒一手握住了已經沒有溫度的手,另一手輕柔地觸碰著沒有任何一絲血色的臉頰,望著不會再張開的眼睛的丹鳳眼終究還是逐漸模糊了。
「不走了,這一次真的不走了」玉蕊兒輕聲地說:「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直到永遠」
玉蕊兒趴在那具一動也不動的身體上,就像她說的,一直陪在身邊,不分離。
酴芳宮中如今愁雲慘霧,氣氛格外的濃重且低沉,眼看著中秋慶典在即,卻萬萬不曾想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當街械鬥並殺人,而且被殺之人還是驪昌國的貴客,儘管一直以來為了不激起百姓對於洛坎國尚存的敵意而始終不曾真正的公布狄康武的真實身分,但這並不代表狄康武遇害這件事能就此一筆帶過,這讓一些大臣認為原本打定主意要出兵協助洛坎國的女王和二公主,必然會在這件事情上出現轉折。
而在這些大臣中,又以徐泰順和謝允二人最為篤定,倒不是說他們二人對於狄康武被殺這整件事情冷血的毫無感覺,而是大半輩子都浸淫在官場中的二人,早已經看清了官場,乃至於這個世界的真正運作規則,天下生靈,有誰不為利而動?驪昌國的確受到了狄康武很大的幫助,但這並不代表驪昌國的利益就能被取代。
無論是否有十足的把握,但凡是出兵,便是要有人死,有糧草的消耗,有金錢的損失,驪昌國方復國,現在擁有的底蘊還不如過往的一半。
如果一切按照女王原來的規劃,中秋慶典一過,便要出兵北上,這次出兵,除了要面對蘭戎國的軍隊,還要面對比江南地區更為嚴寒的江北冬天,屆時士兵們會不會產生水土不服的事情,實在是很難說。
可以說出兵北上援助洛坎就是一場女王的豪賭,是一場女王能坐穩驪昌國王位並順利傳承給冷姮娥的一場豪賭,倘若成功援助了洛坎國,那麼向來北強南弱的中流地區局勢將會產生變化,雖不能立即產生巨大的變化,但至少可預期洛坎皇族將會欠下一筆非常大的人情債,而這筆人情債也會成為女王甚至是冷姮娥坐穩王位的重要倚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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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今這計畫隨著狄康武的遇刺將會產生何種變化尚未可知,但唯一可以確信的是計畫一定會被推遲,而一旦推遲了就會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來讓有心人從中攪動並產生變數。
謝允來到了徐泰順的房間內,當他看見克賓王冷忠爍的貼身僕役元晤也在房間內後,臉上的表情閃過了些許的驚訝。
「謝弟,過來坐吧,克賓王正好送來一瓶佳釀」徐泰順微笑著說。
謝允走了過去,元晤朝謝允行了個禮後,安靜沉默地後退至房間角落,謝允與徐泰順對坐後,徐泰順替謝允倒了一杯酒,謝允很乾脆地就喝了一大口,說:「是佳釀,克賓王也是有心人啊」
「說話小心一點,該注意的禮節還是得注意」徐泰順緩緩說:「為人臣子應該要有的樣子萬萬不可少」
「徐兄,你就是這樣,不溫不火的,才會那女人欺到頭上!」謝允哼了一聲,說。
「大家各自理念不同而已,並沒有誰欺負誰」徐泰順說。
「我似乎都已經能看見她到時候會有多麼窩囔了」謝允冷笑道:「只要等一切事情都就緒,計畫一步一步地執行完成,到時候別說是中流地區了,就是整個天下也何嘗不能收入我國之領土之內」
徐泰順沒有任何的回應,只是再替謝允倒了一杯酒,謝允豪氣地又喝了一大口,說:「天下共主,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鯤瓊國,也要回歸臣服於我泱泱驪昌帝國之下!」
說著,謝允轉頭朝元晤看了一眼,然後對徐泰順說:「徐兄,我突然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既然現在局面已經傾向了我們這邊,不如我們再添一把火吧,讓局面更加沸騰」
「謝弟有何打算?」徐泰順問。
「討檄文上,應該還能在加上一條:『輔政者德不配位,致使女王施政惹天怒,聖主降下天罰,害得百姓生靈塗炭』」謝允一邊手指磨搓著酒杯杯口,一邊冷笑著說。
說完,謝允又再次轉頭朝元晤看去:「這件事情,相信你已經駕輕就熟了吧」
「元晤明瞭,這就去執行」
「很好,你要記住,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主子克賓王!」
謝允笑著說,而至始至終徐泰順都不曾發言,只是靜靜地看著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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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在酴芳宮中,卻是與謝允、徐泰順所在的房間內氛圍截然不同,冷姮盈雙眼無神地盯著自己曲縮起來的腳趾頭,她已經維持這個樣子好一陣子了,看的是在一旁的陳亭綺又是膽戰心驚又是擔心焦急。
「姮盈……那個……你要不要喝點茶?」陳亭綺試探性地問。
然而冷姮盈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地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看不出冷姮盈到底是活人還是一座雕像。
「姮盈……大公主說,還是要吃點東西……」陳亭綺繼續試探性地搭話。
只是冷姮盈就真的像是一座美艷的無可方物的雕像一般,整個人縮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身子靠著牆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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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冷姮盈的腦海中,不斷重複著自己「神遊」時看見狄康武被問罪殺一劍洞穿的駭人畫面,打從在那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相識以來,冷姮盈一直認為狄康武很強,強的已經勝過了所有的同齡人,就算是表哥尉子玄,都不見得能是他的對手,冷姮盈認為,在自己所認識、所知道的人當中,能在武學上可以贏過狄康武的大概只有鯤瓊國的猛將李勇還有驪昌國的戰神向蘭登,但為什麼狄康武今天竟然輸了,而且這一輸就是死亡,到底是為什麼?
什麼劍之聖約者,傳說中的劍之聖約者,竟然這麼的不堪一擊,依然還是被一劍穿心地殺了,不應該是如此,在冷姮盈過去的無數想像中,都不存在這麼一個畫面和一個結局,曾經她甚至暗自想像過自己能堂堂正正地與狄康武一同並肩作戰,而非是那個每一次都需要被人保護的累贅,然而這樣的想像,如今卻不知為何顯得特別的愚蠢,特別的可笑。
自己能有什麼本事、能有什麼能力去與狄康武並肩作戰,如今想來幻化術法被傳的有多麼強大,自己就有多麼像個傻子一樣,大姊冷姮馨早早就顯露出了在術法上的天分,二姊冷姮娥更是百年都難得一見的結界天才,更別說那個玉蕊兒了,世上罕有中派原術者,自己的能力微弱的就連自己都不忍直視。
然而偏偏自己又是三公主,過去的生活前面總是有大姊二姊,所以自己一直以來都過得很輕鬆自在愜意,然而現在自己術法不行,更沒有任何作戰的能力,現在的冷姮盈,除了呆坐在房間中,愣愣出神地悔恨自己的一切,似乎就真的沒有一點用處了,當然就連現在做的這件事情,本身也就是一件一無是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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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門被打開,冷姮馨走了進來,陳亭綺有點害怕地看向冷姮馨,陳亭綺怕冷姮馨會怪罪自己沒有照顧好冷姮盈。
不過冷姮馨卻是一點怪罪之意都沒有地朝陳亭綺輕輕點了下頭,然後說:「亭綺,你的媽媽在找你」
「媽媽……喔……」陳亭綺很快就明白了冷姮馨的意思,站起身後,又對冷姮盈說:「姮盈,我等下就回來」
說完便離開了房間,冷姮馨走到床邊,坐在冷姮盈的床上,伸出手拉起冷姮盈的手:「大姊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其實大姊也是,而且狄太子不只是我們驪昌國的恩人,他更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要是沒有他,可能到現在我們姊妹可能都沒有辦法團聚,只是你也不能因為傷心難過就搞壞了自己的身體,我相信這也不是在天堂的狄太子願意看到的」
冷姮盈僵硬地轉頭看向冷姮馨,那雙輕易就能勾動人心的桃花眼又紅又腫,冷姮盈沙啞地對冷姮馨問:「大姊,他真的上天堂了嗎?」
「一定會的,他是個好人,一定會上天堂的」
「他在那邊,真的能看的見我嗎?」冷姮盈又問。
「能的,一定能的」冷姮馨不知為何,聲音也些許哽咽了。
「大姊,我想變強,我想要變強,讓他看見我不再只是個需要被保護的累贅!」冷姮盈說。
「好!好!大姊一定幫你!大姊一定幫你!」
說著,冷姮馨也忍不住眼淚地哭了起來,姊妹二人緊緊抱住了對方。
自從進入狄康武的房間後,玉蕊兒就真的如她所說的話的字面上意思,再也沒有離開過狄康武,她就這樣趴在狄康武的身上,握住狄康武的手,臉頰貼在狄康武的胸膛上,一動也不動地陪在狄康武的身邊。
從白天到夜晚,又從夜晚到了白天,玉蕊兒始終沒有動過,不吃也不喝,她想就這麼靜靜地陪在她一生摯愛之人的身邊,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她都不願意再分開,致慟無淚,心若死了,什麼道理都成了空話。
玉蕊兒知道門外一直有人試圖想要進來,但玉蕊兒並不理會,因為對於如今的她而言,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康武哥,我想你了」玉蕊兒喃喃說道。
她抬起頭,看向狄康武的面龐,這是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臉,素白的纖手輕柔地撫摸狄康武的臉頰。
「你知道嘛,康武哥,那時候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還活著,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後來我知道更多後,我就乾脆自己來找你了,但如今你是真的離開我了,你怎麼會這麼傻,怎麼會覺得獨活的世界我能活下去?康武哥,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沒有你,就沒有我,這是我玉蕊兒一生都不會變的信念!」
玉蕊兒呢喃地說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玉蕊兒突然感覺到似乎壓到了懷中的東西,她坐起身子,從懷中拿出了那個被壓到的東西。
是在「諸星咖啡酒吧」中,狄康武交給玉蕊兒的那一只錦囊。
玉蕊兒對著這只錦囊愣愣發傻出神,她回想起了,狄康武在交給她這只錦囊時說的話。
必須要在他有性命之危的時候才能打開這只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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