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周定睛一瞧,她身上重疊的幾層褂衣拖尾均已漫延至柱外,最外層的褂子除了以卓絕的染工漸染成由淺至深的薄紫色,上頭還佐以金銀絲線,浮繡出繽紛璀璨的胡蝶。
道長的家眷們早已褪去了喪衣,委實令伊周感慨萬千。然而,一身的絢爛錦繡將女童的姿容襯托得更加嬌弱美麗,讓他無法將雜亂如麻的心緒加諸其身。
與伊周四目交接,只見她含羞帶怯的將目光蔽隱於廊柱,那天真標緻的容態教人不忍當著其面愁眉苦臉。
伊周整頓了無關眼前人的負面思緒,熟練地掛上親切的哂笑,並彎下腰來同對方打招呼:「是彰子吶~怎麼會跑來這裡?」
他的笑靨直令彰子光潔的臉蛋浸染了勻稱的紅暈,她微低琉璃似的瞳眸,指尖把玩著銀杏葉,語帶怨懟的道:「您來時,父君總是不肯當下告訴彰子,彰子好久不曾見到您了。這段期間,您也從未拜訪後院……」
「很抱歉吶,恕我無法順心的探訪。才十歲的妳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未來勢必會與優秀高貴的男士締結連理,身為男子的我不好頻繁的訪候。」伊周誠懇的道。
與四、五年前隨心所欲的擁抱親暱不同,兩人此際相隔一步的間距,清楚道明了世俗男女的禮義已為不可跨越的鴻溝。
彰子抿了抿嘴,儘管失落滿容,卻早已明白事理。
「您無需道歉,今天有幸見到您,彰子已非常開心。」她雙臂打直,遞出指間的銀杏壓花,「送予您……這是我做的。」
「妳的手藝委實精巧呀,我定會悉心珍藏。」伊周接過彰子的贈物,既不遮藏欽佩的眼神,更不吝嗇讚許。
那獨於他身上才得以覓得,特地屈身的正視與溫柔的聲嗓,教彰子不禁小鹿亂撞,面起紅雲。
她不由得天真地期盼黄葉與落花能靜止於半空中,時間不再流逝,不見日邊的白虹熠熠。可惜這一剎那並未持續多久,殷殷的渴求轉瞬為雜沓以及略嫌粗糙的呼喚粉碎。
「姬君、姬君!總算找到您了!」
幾名年輕的女房由一名較為年長,約莫三十來歲的女子率領,從連通後院的過道趕到。
幾人皆穿著相當端正女官禮服,所有衣裳都是表白裏青,或表青裏濃黃等等深秋的襲色,只差未加襲正式的唐衣。資歷較為老練的女子則身穿色彩高貴,表以蘇芳色為主的黃菊色目,活脫脫像極了侍奉女御的貼身女官。
縱然衣著有些繁瑣,幾人依舊不辭笨重的奔走。
她們著急的神色只是遠遠瞥及伊周的姿影,便化為又羞又喜的淺笑。
「見過內大臣殿下。」在掩嘴問好後,又立即恢復成本來焦急憂心的模態。
「原來您在這裡,我們處處尋覓不著您,正提心吊膽,若被主上知悉,定要處罰的。」
彰子驚詫,卻拋捨不得企盼會面許久,但僅能止於寒暄的伊周。
可顧慮女房們的處境與大局,她只得吩咐:「良久未見內大臣殿下,想說帶上手邊之物相贈,加以暄涼罷了。右衛門,妳和大夥兒千萬別告訴父君,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
隨後,彰子戀戀難捨的於女房們的護擁下,與伊周擦身。二人漸行漸遠,她瞳孔的倒影卻盈滿他的輪廓,直到行至轉角,雙雙的視野隱沒於細殿的遮擋。
不高挑聳立的細殿形制非擁唐廂的氣派,看著平平凡凡,卻將他阻隔於她的盼睞之外。
彰子惋嘆著:「堪比得上您的男士,我恐怕無緣相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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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餘前與千代的初遇極似如今的景幕,不由得教人感嘆歲月的飛逝。細殿另一側的伊周端詳著彰子饋贈的銀杏壓花,一派的黃澄澄與殷紅的唐楓並列,數月前的唐楓尚未轉紅,擁有的即是如此純粹的清亮。
十年前未浸淫夕紅的黃楓與現下手心的落紅,外觀經四季的遞嬗必然衰變漸老,唯獨本質恆常如斯。
他僅能這般深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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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爭路事件,內大臣親奉先帝圓融院御賜之寶慰問京極殿的傷者,以及關白右大臣託內大臣之口致意中納言的傳聞,亦廣為京城朝貴的關注。
支持內大臣的朝臣們無不讚揚內大臣的氣度,連坐壁上觀的皇族們亦認同內大臣的舉止。反觀,漸有關乎關白右大臣氣量狹小,與先任關白相比橫行跋扈的批判,使右大臣派的通貴們更想方設法增擴右大臣的聲勢。
雙方勢力僅於暗中較勁,然則,當天皇聽聞殿上人奏稟此事的來龍去脈,當眾稱讚內大臣的誠摯後,兩派的暗鬥正式浮出檯面,成為朝野的明爭。發展著實為伊周本人始料未及。
時序漸次入冬,西風逐北愈發冷冽,瑟瑟搖落的枯花與絮果隨鴻雁南飛。守護平安京的神祇們則與四面八方的地神們,紛紛前往出雲朝參大國主神,出雲之地外的大和各地顯得寂靜非常。
平安京的皇宮內裏,此月過後,實較往昔寂寥。東宮梨壺的兩道,梨木的枝梢如遭不合時宜的白花點綴滿頭。
長居御匣殿,不得肆意同定子與其餘侍奉女官出宮的雅子,於晨霜尚未消融的辰時鐘刻,便自內裏北面的玄輝門折訪位處東宮西側的麗景殿。
「今兒以後,陛下恐怕得寂寞無聊好一段時間了。」
「陛下日夜有殿上人昇殿作陪,百無聊賴的會是我吶~」
「內大臣之君定會更頻繁造訪御匣殿的吧?有兄長如內大臣之君,足羨煞人的了……」
綏子的雙眼低垂,長而微翹的睫毛輕輕披於含蓄水潤的眼眸,看來滿載豔羨之情,並間混著一絲無奈。
雅子深曉綏子的境遇,同情之餘,她的眼角倏地留意到東側六尺几帳上頭,陽光本該均勻灑映如絲綢淬染,可在閒談之間不知自何時起,竟多了一道頭戴烏紗帽的男士剪影。
雅子視若無睹,卻有備而來的繼續說:「阿兄他極為多情重義,的確是受弟妹們喜愛的兄長,只是這樣的兄長時常也教我們操煩了心。」
「內大臣之君可不是品貌行事都相當端正麼?還有須憂掛之處?」
「外人恐難以體會,阿兄時而簡直庸人自擾。此刻就我們倆,就和您分享阿兄不為人知的一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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