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裡,與主人相隔數步之遙,儘管坐在比他的夏裝面料還要柔軟綺麗的紫緣疊蓆,源式部卿依舊不改初衷地扳著臉孔,向內大臣道隆訴願:「據傳在下那借住穀倉院別當府第的女兒正居於貴府。此事善且善,但小女仍未著裳,連父兄皆未碰過面,便與身為外男的大納言之君親近,實在不合世道之俗,在下實為不忍大納言之君因小女蒙受非難。」
無論夏秋際合的亂風如何放肆的吹拂,早已捲起的青簾皆不為之擺動。道隆表面上應著他的言語,仔細地俟聽,實際上早已定奪。
妻戶外的伊周雙拳越攢越緊,這居心未免太過明顯,分明是打著裙帶關係好讓仕途一片明朗。暫不論他居心何在,竟將千代視為手段之一,他概不教其如願。
他逕自將几帳推入拉門,以翩然驟降之姿出現在寢殿的母屋內,「式部卿,實在許久不見。」
伊周以一貫和善的招牌笑容相迎,鄭重地撩起袍欄,坐在道隆身畔的蓆榻上,那姿儀比一般殿上人多了幾分無法仿效的貴氣。
「伊周?你怎的也來了?」道隆詫異的問,這才見識到伊周消息的靈通。
源式部卿大抵明白伊周仍於屋外時,早已將前話聽得一清二楚,故臉頰勻得老紅。
「對於姬君,我與關白殿悉出疼愛憐惜,並無踰矩之嫌。」伊周堆著笑顏,耐著性子道。
縱使一張臉如同雁來紅似的襯著楓紅,源式部卿仍舊堅持自己的來意,絲毫不畏怯眼前內大臣官高數級的威嚴,唯態度稍作放軟。
「殿公、殿君,在下著實沒有侵犯之意,只是小女委實太小,由非原生親族的男性栽培,我難向兄長交代。不如讓在下領回敝府照料,若大納言之君真情鍾於小女,前來敝府探望也不遲。」
道隆耳尖,把源式部卿的重點自動擺在最後一句話上。敏銳的伊周也曉得對方意於教自己造訪他府,除了能抬高式部卿的名望,亦企盼著自己看上他的其餘女兒。
伊周未曾料想過,他落寞的根源在遙遠的將來竟能成為他幸福的憑靠。現下的他為了打消源式部卿的歪念,一副誤會一場的笑道:「式部卿,你可知姬君天資聰穎,經正式的教養下,實為(1)典侍的不二人選。」
道隆凝睇伊周,投以讚許的眼光。歷經責打與風寒一場後,伊周的心思、行止越來越合乎他的寄託期許了。
「是啊!式部卿,我這裡正在挑選仕奉皇后的女官,還剩最後空缺,打算讓姬君進宮見見世面。當然啦,入宮前姬君的著裳我亦會親手操辦,不曉得你怎麼想?」
千代在幾分鐘前抵達寢殿,在母屋側廂竊聽的隆家見到千代身影,速地招了招手,道:「在說妳呢!」
她照其言湊入隆家提供的空間,恰逢伊周與源式部卿的爭辯和最後一番話。
源式部卿見內大臣與伊周都將計畫說得甚明,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況且,在關白藤原氏的提拔下如能謀得典侍一職,可謂集榮華富貴於一身,自己也體面。
「謝殿公與殿下提攜小女。」
隔著條條幼竹編織而成的竹簾,源式部卿的輪廓初次映入千代的眼簾。
從他的模樣來看可知其為有頭有臉的貴族,他一身直衣的面料為舶自宋國,極罕貴的薄質唐綾,但因多次漿洗,本該鮮麗的色澤如今稍嫌黯淡,彷彿他最好的行頭皆為參見內大臣而顯現當前。
和式部卿對坐的內大臣道隆雖然未有教人一目了然的造作派頭,然其衣料的柔軟俐落,與他進退自如的雍容,風流氣度更勝一籌,兩方高下立見。
千代觀察著好歹也是個正四位式部卿的“生父”,與內大臣父子的卓爾不群,回想起這陣子的所見所聞,這才有了真實感。
藤原道隆一家是何等高貴煊赫?而她只是半路空降,不得生父寵愛的私生女而已。
儘管與伊周擁有同樣的小名,他們倆卻非同路人,能得到道隆一家的垂憐已是糾神賜予的至上福氣。伊周與自己親近歸親近,假日她倘一個不慎,觸了伊周甚或道隆逆鱗,這些安逸的消失也不過眨眼之間。
她先前究竟是哪根筋不對,自以為了不起的瞎鬧官居正三位大納言,乃當朝大貴族的伊周?伊周願意接受老愛折騰胡鬧的她真是大大萬幸。
送走源式部卿後,與外界間隔一面几帳,道隆猛地撫按住胸口,鬆吐了口氣後氣鬱才舒暢了些。
伊周瞥及道隆不大安適的神容,隨口勸道:「微恙的話讓典藥寮的人瞧一瞧比較妥當。」
「老毛病了,只要一時有些光火,氣瘀便會在心口上作祟絞疼,舒口氣息倒好了。」道隆深呼吸後感到清爽不少,他語重心長的道:「先不說這個,這會兒趕不及千代的初潮了。著裳後,千代也就由我們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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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典侍為內侍司的次官,其長官尚侍多為位居二位以上的左、右、內大臣之女或夫人擔任,次官典侍則多為位居五位以上朝臣家的女眷擔任。亦為天皇的貼身女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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