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周代表源大納言與關白內大臣一巡一巡敬酒,無可避免的與法皇碰頭時,儘管法皇毫不遮掩嫌惡的神色,卻也沒主動挑伊周的不是。
感受氛圍的困窘隨露水晞散於日光,千代稍鬆許口氣。而伊周這裡總是噙著一抹溫柔誠摯的微笑,不管何時見著他的笑顏,無不耀著玉洗似的光芒。
真是奇怪了,明明曾是朝夕相伴的比鄰,早看慣了才是,怎麼如今越看,反倒希望那抹笑容在自己的記憶裡能愈久彌新?
瞧他與諸公卿、殿上人的應答姿態,比起兩人初相遇時更加老成且韻致獨到。那氣韻與他棕黃直衣裡,由外而內色染愈淺的衣裳相綴,單個“美”字已不足以形容,現下的他端麗得令千代感動。
當千代挪開置於伊周的目光,無意間瀏覽至法皇側,發現法皇正若有所思,注視溢著疊加諸色的褂衣衣襬與袖緣的對屋竹簾,千代知道這尋覓芳澤的視線與自己無關。
暫不論那視線針對的究竟是不是她,靜子看來倒頗嫌厭那輕薄的端詳,即使隔著一層朦朧似雲霧的御簾。
不久後,靜子即以不勝酒力為由,在女房的攙扶下退離主殿對屋。
幾名女房撐起繪著祥龜的屏風以遮蔽靜子的空席,法皇自討沒趣的收回視線,興致盎然的神情轉瞬悒怏慵懶。
千代目送靜子的離去,礙於她是皇后的代表,不得肆意離席,否則她真想陪伴靜子到後院的裏殿去。
不過花山院法皇果真是名副其實的好風流漁色之徒,連出席公卿的壽慶,都止不住地直盯主人家的女眷,也不管那女眷是否已有婚約。
若說到靜子的即早離席是否引人注目,關切靜子的千代本稍持顧慮。不過盛筵尾聲愈近,醉倒的公卿朝臣比比皆是,連法皇都醺紅了臉,站也站不起身,直嚷著要源大納言安排裡房供其乏困。
朝臣們個個烏帽偏斜,連漿得硬挺的直衣都歪歪斜斜的,裡頭的紛紛衣袖逐層散於席畔,場面如同歷經野分的風雨後,滿地的繽紛落紅,在晃朗的夕陽遍灑下委實目不暇給。
帶著些許寒意的秋風拂動御簾與几帳,微醺的迷濛感與向晚舒爽的微風帶來幾許的倦意。
話說,靜子匆匆回到位在後殿對屋的居室後,便將女房們支往隔壁的偏房,直臥於寢具上。現下的她不必戰戰兢兢承受男人們若有似無的探量,故格外放鬆自在。
憶想著千代不懼全場的矚目,與男士應答如流,泰然自若,靜子艷羨極了。如若她能不那般害臊,在父兄面前是否就能夠更大膽的抒發己見呢?
想著想著,恍惚之間,燈臺的火苗巍巍的顫動,由最外層的御簾始,一道窸窣聲響由外往內部的重重几帳越漸迫近。靜子嚇得坐起身,會是誰不經知會,大剌剌的進到女眷的居所,還直入女眷的臥房?
是伊周嗎?
想來不是。
在這方面,伊周總是謹守分寸,從未主動要求進到自己的寢居。況伊周仍得盡女婿之責,此刻不可能出現於此。
靜子趕忙呼喚鄰房的女房,卻得不到相應的答聲,此刻就連促織的蜩鳴都教她驚恐萬分。劃然間,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忽自背後摸上,將她緊扣在懷裡。
眼見靜子就要驚聲尖叫,那人緊捂住她的脣齒,並附在她的耳邊細聲呢喃:「妳就是大納言伊周的妻室嗎,還真是楚楚動人。我愛慕妳的倩影良久,妳離席後,我茶不思食不想,好生泣怨,應當要我這樣尊貴的男人才與妳匹配呀......」
淡幽幽的檀香滲入靜子的室香裡,本該屬於典雅靜心的香氣,現下混著肌骨之間火熱的溫度,無不教她戒懼惴慄。
靜子極力的欲擺脫對方的輕薄,背後人卻將她越扣越緊,彷彿她的所作所為盡是徒勞。
靜子身上的打衣、褂衣甚至貼身的素白褻衣愈拖愈長,與身後人的黃櫨染袍闌干交錯。
那人滿口動聽話的同時,一把將靜子狠狠壓制榻上。靜子看清了對方玉色般的容貌,與半褪於裸身之上的尊色菊紋袈裟,狠咬其掌的牙關突使不上力。
他見靜子絕望含淚的瞳底,嘴角不禁輕揚,他的鼻息灑覆於她發顫的肩窩,「外頭的女房口風可緊了,妳也別滿容愁苦的,想想那小子知道我是妳這一宿的丈夫後,會是怎麼樣的神情呢......」
散場之時,千代特意詢問源大納言,看看能否與靜子聊個幾句再拜別,然而捎遣過去的女房卻帶來了已睏思懵懂的消息,只得悻悻然的作罷。
在女藏人與皇宮下役護送下,千代前往搭著絲綢幂簾的出車,俄而聞得幾聲還算清晰的人語。
「天色漸沉了,您走緩一些吧!」
「我當前還明事理,不必這般操掛著。」
千代撇頭一瞧,幾名二條宮的僕從正攙扶著伊周,伊周則頻切辭謝僕從的協助。
她憂心他如其餘公卿朝臣,已喝得爛醉了,遂上前照會關心:「少主,您還好麼?」
「還行。就只是多喝了幾杯,現在依然行走如常。」伊周遙見千代在外仍願意主動搭話,泛起輕淺柔和的笑靨,「妳呢?可勉強自己了?」
「我只小啜了幾口,試味而已。」都這種時候了還關切著自己,千代既無奈又好笑的道。
「那就好,妳還小呢,酒水還是少碰為妙。」伊周笑道,隨後走到千代的前頭,於折散著澄澄餘暉的淡薄夕霧裡,為千代騰出一條路。
他的背影在千代嬌小的身軀來看,好比羽松般挺立,能為身後人擋下風雨。
「您這是......?」
「送妳走這段路呀。而且一直沒機會單獨和妳說......,」伊周陪同千代來到了女官的出車畔,於柔煦光暈的渲染裡緩緩回頭,「今天的妳美極了。」
從不吝於誇讚他人的伊周,不曉得是受薄霧與彩暉所感動,抑或微醺所致,此話的脫口聽來竟有不同以往的難為情,不似往昔的親暱與信手拈來。
千代本欲正經答覆,但受真性情左右的她最後卻只說得出:「謝謝您呀。」
伊周為千代掀起車簾,一把扶她上車。立於晚霞的他,比起記憶裡有他的點點滴滴都要端莊穩重,越來越有道隆的風範。而她要靜靜地見證他這威儀榮華的一生。
目送千代的出車駛離,見那半卷絲簾底下流溢的華麗寬袖,有誰能想到初遇時,千代伶仃單薄的身影?
伊周也著實不明白稱讚千代時的羞澀由何而始,這軟如蠶織,柔若綺緞的情感於他而言可是前所未有,肯定是醉意惹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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