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周向道隆道:「還是我來吧!」
他所展現的舉止無比莊麗,清麗與威儀臻於完美的調和。
「已為人父者,讓將為人父者提鞋,切莫教那為人子的有『為人父者都萬般苛刻』之想。」道隆邊嘆息邊告誡,想必內心既不捨又欣慰,如此百感無序的夾雜一塊兒。
伊周身後,紛紛綷縩之聲疾疾靠近,許多正要參上的四、五位朝臣皆拖著如春鶯之尾的裳裾前來恭迎,長度大可排至與清涼殿通以狹長馬道的藤壺宮。
這一列殿上人中最引人關注的就屬東宮大夫道長。
一路來到殿北門口的他,頭低低垂著,一副誠懇的模樣。直到道隆向前幾步路,道長竟做出眾人皆意想不到的事,他撲通跪倒在石道上,當著道隆的面前說:「恭迎關白殿。」
大家肯定為道長對長兄的敬意大受感佩,但若特意地從中拿捏分寸,如同千代這般,便會認為有些過分了頭。而這份過分,不只是對道隆關白一位的敬佩之心,更多的是對於自己假日繼承關白,周遭榮景的期冀與白描。
道隆見狀,快慰之情流溢眼角與頰畔的微紋,他親自扶起道長,親切的笑道:「阿弟,往後不必如此。」
道隆的聲音巍巍地顫抖。於旁人的眼裡,就連距離道隆最為接近的伊周與千代,都能斷定道長稱煞道隆的心意。
「於內裏只有位分之分,豈能攙和私情?關白殿於內是我的長兄,於外是百姓們的關白,為弟的我何德何能,哪能不表示敬意?」道長大力曲身,以感悌的口吻說。
他竊瞄了眼眾所,大家的眼神無不寄予好評。羅列渡廊的女官們,尤以少納言博得道長盛切的注意。
少納言於排列的女官之中最為眼生,年歲看來巧與他相近,且那為他赤誠所感,感極而泣的真情流露,既慕既泣實在深入他的心坎,讓他滿意莫名。
「哪兒的話呢?何德何能非由單個人武斷。敬意如若是對為兄的,那我就收下了,但若是對關白一位的,從今而後就免了吧。」道隆頻頻勸起著。
伊周如水下徘徊的暈影,敬望似天上輪月的道長,道隆瞥及攙起道長的伊周,眉頭輕若鴻毛飄落的一挑。
一來一往之間,忽有藏人引著嘹亮的聲嗓報唱:「鋪筵道!」
連結登華殿、弘徽殿與清涼殿外的鋪道上,下役們正敷設著似無盡頭的草蓆,天皇踏著草蓆上柔軟的白絹,在頭中將與幾位藏人的護送下回到清涼殿。
眾人的恭敬全數轉移回內裏,以及天下的主人。
朝臣們一路恭隨於筵道兩端。天皇儘管年幼,但自小便於算計之中繼承了皇位,尚未明事理時便有了身在皇位的認知,正式場合的舉手投足倒有模有樣。
得定子與伊周之故,天皇對道隆由衷抱持三分尊敬,大化年間以來,藤原氏長的殊榮於今日更上一層樓。
隨著天皇與道隆進了清涼殿,人聲伴天皇直衣上的檀香消散,殿上人多退回殿上間以候昇殿,女官們則三三兩兩的回到登華殿。
千代重返同僚女官的行列,少納言仍未自方才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動人之景完全抽離情緒,正遮遮掩掩的擦拭淚容,千代取扇為他遮羞,而宰相則走在前方稍稍阻攔行人的視線。
宰相泰然的笑道:「未來挺長的,妳屆時就會知道這沒甚大不了的。宮大夫之君與主公向來多是這般禮讓,千代應該看得比我多吧!」
「嗯。」千代回憶起與道長的互動,尤其是至東三條院晉見前關白的所見所聞後,直白的應聲。
雖說無法論定道長心裡所想,至少記憶裡的道長,表面少不了對道隆的敬愛。不過那日道長對自己的試探提問,現在想來依舊意味深長。這造就千代無法精準衡量他由衷的意向。
幾人走著走著,恰與甫承天皇諭令,自清涼殿退出的頭中將碰頭。千代以為對方仍舊一如在登華殿的氛圍,不會表現得過於生疏。
誰曉得,迎面而來的頭中將,非但連覷也未覷一眼,還一臉嫌惡的抽出細骨蝙蝠扇,權充作淀野中央的峻嶺,阻擋兩方互通的視線,這令千代與宰相莫名疑惑。
頭中將毫不修掩非意,逕自繞路離去,與晨間儀禮端正的行止截然不同,千代與宰相險些誤以為兩人同時看走了眼。
初來乍到的少納言尚未仕宮時,僅聞關乎頭中將的風流俊俏與橫溢的藝才,今日好不容易毋須透過几帳或竹簾晤面,不想竟無傳聞的半毫可賞。少納言未敢放肆卻又無可抑止詫異與好奇,她目送他面向宣陽門的背影。
「頭中將的盛名倒不符實呢。」少納言大開眼界的道。
與頭中將交道未下數次的宰相與千代則面面相覩,依然不明所以。
「頭中將素來挺得體的呀,將才那是......?」千代愣愣的問道。
宰相一邊同千代埋頭思忖著,一邊急切的與少納言解釋:「頭中將是一條院太政大臣次子,平常都是像晨早所見那樣,我也不曉得他將才究竟怎麼著了。」
經宰相一提,千代突然嗅得箇中的不尋常。若說伊周先前究竟何以獨獨相中一條院的女君,而非別人家的姬君,定是與一條院的人有菲薄的交情,經引線得知。
適居二條宮時,千代早聽聞頭中將之名,伊周與頭中將約莫才四歲之差,兩人保持著魚雁來往。
伊周傷寒臥居時,頭中將也沒少遣人慰問與致意,絲毫不受他情斷一條院大君的影響,故可知兩人交誼之深厚。
這樣的頭中將,理當品性與伊周相契合才是,故盛名是真,怎麼今日翻臉比翻書還快呢?
由此可知,必有她們不得而知的暗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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