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周前腳一入,受懷中松君的影響,竟如天選之人,收攏在場諸人的目光。這樣的注視尤以太后最為顯明,當伊周的輪廓由外而內愈漸清晰,她的神容倒比道長初到之時更加柔悅。
道隆見到松君,便迫不及待的要接手伊周的懷抱。
「你們倆取墊子來坐。」
面對道隆的延請,伊周欣然的接受,隆家則因接手右近衛中將一職沒多久,諸多政務有待熟悉,只得推辭:「恭問完太后殿下與皇后殿下後,隆家等會兒還需上右近衛府呢。」
松君的現身除了教道隆、貴子、太后、定子與雅子興奮不已,蔽身於層巒疊嶂的屏風後頭的千代與諾子亦饒有興致,欲窺松君的現況。
遠察這半年來只聞松君之名,不見其人的諾子有些出神地喃喃:「哇......,那位便是松君麼?好討人喜歡。」
即使半年前,千代曾一睹松君初到此世時最純粹的面貌,如今依然極力突破一線縫隙間微透的光亮,好一看究竟。
松君身穿層疊各色的對襟短衫,雖言「短」衫,卻似成人的褂衣或女童的汗衫那般,連白嫩的雙腳都一逕覆蓋,最內層還縫有膨鬆的棉質夾層。
探出符合季節配色的衫衣,小巧白皙的雙手與臉蛋一如幼筍,已不復初生時皺巴巴的模態難辨,看來豐神異彩。
躺在伊周懷裡的松君睜著圓滾滾的大眼,不哭也不鬧。經手道隆時,松君伸出胖胖短短的雙手,咿咿呀呀的討抱,極習慣父祖照拂的樣子,委實乖巧可愛。
松君與伊周的身影全落於太后溺愛的目視,不等道隆將注意力轉移至松君身上,便搶先關懷:「乳母可稱松君的意呢?」
伊周代抱攬松君,興致高昂的道隆答道:「太后殿下的關心實讓伊周感動不已,松君乳母為(1)中宮大進平生昌之姊,尚稱哺育一職。」
「那便好,不過乳母一職除了哺育,更得為孩子揚立足為翹楚的身教。」
太后的積極在在貼近道隆此時此刻因為松君,幾無保留的心扉,他笑道:「得女院太后的垂憐,松君好生福氣,想必將來定是一表人才的吧。」
道隆的和善更弛懈逢久違相聚,太后對兄長輩分的自我隔閡,她看待伊周的神態也暖熱起來。
太后進一步的道:「說到翹楚,詳聞陛下的漢文多由大納言教習,年紀尚輕卻已熟稔漢學,松君若承襲大納言的才情,可謂不可限量。」
句句褒賞說得伊周雙頰泛紅,他再三謙抑:「伊周才疏學淺,陛下天資聰穎,相較教習,反倒是陛下增廣我不少見聞,如能受陛下啟發,松君方無可斗量。」
伊周向太后明示的敬意漾起她隱於名分之下的稱心,她彎如新月的眼目承載的盡屬伊周一人,「大納言無須謙遜,我一介女流屆時可否旁聽大納言講學呢?」
流露在朝時難以一窺的親暱與赤子之心,熱衷逗弄松君的道隆見伊周深受太后首肯,亦插了話:「學問之道,伊周你可不許懈怠喔。」
「承蒙殿下不棄。」伊周低了低頭,誠懇非凡的回答。
太后專注於伊周,道隆注視著牙牙學語的松君,道長則靜如遠山地將道隆與貴子夫婦享天倫之樂的盛景納入眼簾。
千代發現,每人瞳際所閃現的光芒不盡相同,一張張顏面底下亦藏伏著各式各樣,外界難以察曉的思緒。尤其道長那狀似恬然自適的面孔,目視實則流溢半隱半現的詭譎。
諾子陶然不已的注目於道隆、伊周與松君祖孫三人,情不自禁的道:「松君可愛極了,何等小巧可愛?少主容姿端麗,主公氣宇軒昂,莫怪乎松君生得光彩煥發。」
諾子的呢喃搔得千代心裡的彆扭餘波盪漾,竟不知該從何附和起,只得伴笑道:「那是自然,松君的父母皆為首屈一指的人物。」
當千代結束與諾子的低語,回過神來,恰恰和轉過頭來的伊周四目交接,嚇得她的心跳漏了半拍,連忙猛拽諾子的衣袖。雖保持細聲,卻惶惶難抑的道:「我方才與少主對到眼,莫不是原形畢露了吧!」
諾子順著一線視野視了談笑風生的實況,安心的道:「少主只是瞥了一眼罷了,不會發......」
話未盡,瞳仁逡巡於伊周周身的太后順著他適才流轉的眼光,往南面的屏風一覷,即捕捉到唐繪的山水之間,宛若瀑布瀉落的繁色拖尾。太后怪責:「是誰躲在那兒偷看的?」
她的問罪振動著襲過御簾的北風,搖動脂蠋的火苗,使得地面細長的蠋影如鬼魅大力的擺盪嘶吼。這下不單單千代,連諾子的汗髮都險些豎立起來。
定子見狀隨即解釋:「那是少納言與式部之君,我今早准許她們躲在那兒的。」
談及「式部」,伊周的流眄多了不同以往的柔潤。
瞧他波瀾不驚的神色,千代更加確信伊周絕對意識到方才的對視,興許是月餘不見的緣故,縱使初冬的天地冽清,她的心窩反而異常暖熱。
不只伊周,當熟悉的稱號直陳於道隆的耳際,他亦忍俊不住的笑道:「真箇難為情啊!少納言與我是舊識了,我的兩位醜女兒在她的面前可別見笑了。」
道隆雖取定子與雅子自嘲,實則以兩位女兒為榮吧!這麼一想,愈是覺得他的自我解頤躊躇滿志。
兩位的反應對比道長聽聞定子所言,似是驚詫,亦心潮澎湃般,往屏風的狹小間隙猛然觀覷之狀,可謂在意料之外。
成為道隆寄託意滿志得的客體,諾子與有榮焉。她微俯嫣紅的面龐,淺淺的含笑,並未注意道長突如其來地奮迅,卻又在倏忽斂飭容止的矛盾。
道長教人意想不到的反應收放僅止於眨眼功夫,極明顯的,那迫切的凝睇出於他下意識的舉動。或許除了偶然瞅見的千代,根本未有人注意到非眾人矚目焦點的他。
就在千代猜不透道長的舉手投足時,她眸光的流連赫然駐足於他安頓於雙腿上的手部。
那一雙寬厚,遠遠一望似綢緞白淨的手背浮現絲絛般的青筋,關節的皮膚泛著薄薄的紅緋,於千代而言煞極眼熟,著實酷似那天搶在齋信之前為諾子繫上几帳紐帶,卻無聲無息的男士之手。
但也不無僅僅近似,二者無相關連的可能性。但不得不說,道長委實是她穿越以來,遇過最甚心深若谷之人。
除卻尋常寒暄,論定年尾的佛經供養細項事宜乃此次聚會的核心要務。
這是道隆首次以關白大臣之名主辦的大型佛事盛會,故身為連繫攝關藤原氏與皇族血脈的太后與定子均會共襄盛舉。
消息落定,皇后女官們皆興致勃勃地,為難得於參上時仍能冠冕堂皇出行的供養佛會做足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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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宮大進為中務省之中宮職屬官,專司與服侍后妃的相關事務,位居從六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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