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子入主中宮,道隆亦緣著女兒的福分,繼承父職,成為新任攝政關白。
自此之後,二條宮的車馬比以往更絡繹不絕。無論是殿上人抑或殿下人,平時熟稔的,甚或沒甚麼交情的,全一個勁兒天天往二條宮報喜,希望獲得內大臣道隆於春日除目敘官的提拔。
道長亦到場給與恭賀,道是:「恭喜兄長,我們兄弟都得靠您了!」
「呀!一家的榮華就別客氣了!」道隆爽快的舉杯向道長,遙自美濃國出品的陶杯發出響脆的撞擊聲。
初梅飄落於清酒,暈出陣陣漣漪與微香,慶賀著道隆官途的圓月無缺。
「關白之位於藤原北家一流歷來禪賢、禪德抑或禪才。可得要祝這榮華延續長守無衰絕。」道長醉翁之意不在酒,言談間滿溢著躊躇自滿的舉杯相敬。
庭園的楓紅延伸至二條宮正殿側的板障下,道長言一落,秋楓與冬梅漫天飄颺,延廊上的諸朝臣們亦隨道長之言振臂揚杯,一同高呼附和道長之言,景緻好不壯闊。那長雨似的寸紅紛紛,道隆光芒萬丈的身姿令許多殿上、殿下人無法貿然直視。
道長心想,他年自己若堂堂皇皇置身於這蔽天風華,大概亦是如此氣派的光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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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子萬人空巷,受全國矚目的大婚結束後,緊接而來便是由安倍晴明親自卜定的吉時——千代的著裳之儀。
聽說是道隆與貴子所一手主持,內大臣的經手操辦隱約暗示著他與身為源前左大臣之子的源大納言,與源式部卿兄弟關係非比尋常。
四面八方的貴族們送來了各式各樣的精美禮品,包括綰髻簪的梳妝用具、織紋備受世人讚賞的唐衣和裙褲、從唐土進口的各類薰香等。千代明白這些華貴禮物贈送的對象絕非她這個人,每一件貴禮諸如香料的芬芳稀奇濃郁與否,包裝的講究,織料的品級等,背後暗藏的盡是各戶人家的較勁。
著裳儀式當日,道隆親手為千代繫上下裙的腰帶結扣,而貴子則親自為千代綰起額髮。在裝飾得無比華麗的陳設之中,由首屈一指的公卿夫婦操刀成年禮,在在教她恍惚不已,像她這樣的凡夫俗子,接受眼前的待遇不會顯得格格不入嗎?
然而,這些不切實際的撓擾極快地就此打住,成年儀式除了著裳外,更得(1)修眉、染齒。
剔眉能自己補畫就算了,至於染齒麼......。
那些出自胡思亂想的念頭於今日的文化衝擊之下早已不成氣候,全化為千代滿腹委屈的苦水,卻只能吞淚忍受,畢竟入境隨俗,既來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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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宮當天,儘管東方漸白,天空仍舊灰濛濛的一片,也無半聲鳥鳴。
千代正由出雲之君領頭的數名女房伺候,穿上層層疊疊的女官禮服。眼前(2)晴裝的每一層衣裳都經精挑細選,據傳這些衣裳全由貴子仔細打點而來。
低盼著為自己勞碌的出雲之君,這段患難與共的情誼便到今天為止,千代委實不捨最後一面仍得是以這番無法直視其面孔的模樣道別,遂央求由自己處理。
熟知出雲之君竟不鬆手,笑說:「侍奉姬君的時日不長了,您仕宮後便鮮有此機會,所以切莫推辭。」那抹強笑含著晨露一般,隨時隨地便會緣著飽滿葉面滑落的淚珠。
多情自古傷別離,周遭配色清麗的錦簾、蓆榻,與二條宮獨有的室香,種種已漸於熟悉的事物皆讓千代懷抱著感傷,她將不再擁有二條宮的一切了吧,故僅存的一期一會更教人值得珍存留念。
「實在感謝妳這些時日的仔細照料呢。」
千代由出雲之君與數名女房遮雪迎送。屋外飄著細雪,概略一覽,庭中的草木皆隱約咲綻著斑斑白花;湊近一瞧,原來枝頭上非春的白花盡是點積的雪絮。
二條宮門前駐足一輛垂覆蘇芳車簾的唐車,車前,藤原道隆、伊周與一票侍從俟立於車口兩側,他們倆在距千代幾步之遙時,抬手將車簾掀啟。
她連忙推辭著:「豈能勞駕主公與少主?」
「別客氣、別客氣!」道隆毫不見外的與伊周一同將千代扶上車,「想到妳仕宮之後便只能在宮中相會了,便格外難過不捨。要好好保重啊!切莫忘記我這老頭子。」
聽對方如此一說,千代也跟著不捨道隆起來,她把情感轉化為感激,行禮如儀的道:「這陣子得主公的垂憐,我沒齒難忘,將來定不辜負您的恩情。」
「不必這樣...…。伊周,你也該上車了。記得替我向定子問好,往後她們便由你多方照看了。」道隆吩咐著,雪花隨他的溫情融於那稜角分明的面龐。
「是,父君。」伊周應允後隨即登車。
唐車在驅役的揚鞭與隨從的簇擁之下,駛離二條宮。
蒼穹之下,皓雪零落,埋沒了車馬的喧囂與滿地縱橫的足跡輪痕。
白茫的徑路已無所見,彷彿方才的塵囂盡是虛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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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安時代承襲唐朝文化,貴族成年女子如同唐朝婦女會剔除眉毛,並在眉骨處自行畫眉,眉型多為唐朝流行的粗眉ex.蛾眉(到了平安末期至鎌倉時代則演變為在額頭接近髮際線處畫上橢圓兩點)。此外日本古代貴族更以染黑齒為美,故梁書稱之為黑齒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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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即成年女子的正式禮服,後世稱"十二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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