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女官們陸陸續續的參上。許是昨日較平時晚就寢,今兒幾人於睡夢之中聞晨起踏躍梅梢的啼鳥,才意略到自己的晏起。
匆匆趕到登華殿,行走於簣廊時,隱約可聞與黑瓦簷上的麻雀絮聒相和,主殿內窸窸窣窣的笑語。
只不過當三人自西側的偏門進到主殿內,所有的人語皆在轉瞬間靜止,啁啾的雀音則空鳴於人語的喑默,比在室外的耳聞還要脆亮。
大家的目光悉數往諾子處聚焦,包括連眼光的流連都高雅不凡的定子皇后。
千代與紀子的摸不著頭緒,和諾子的不知所措使,使大夥兒再禁不住刻意隱忍的笑容。
「喲!草庵來了。」
現場哄堂大笑,有些女官過於認真地噱笑,一時忘卻該以袖緣抑或扇緣掩住洞開的笑口,連定子亦噙著滿腹的笑意,友善的凝望著諾子。
見諾子依舊呈莫名其妙之狀,定子率先回應:「少納言妳太晚到了,齋信前腳才離開呢,若見著來過的他,妳便知那是何種光景了。」
三人總算明白,關於昨日那封信,頭中將可沒有隱瞞的意思。思及傳聞將會如何流傳於內裏各大角落,諾子越想,臉頰愈加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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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巧,殿外的馬道傳來驚起瓦上春鳥的警蹕呼喊。由固定幾名老道的藏人擔綱的前驅,登華殿的女官們已是萬分熟稔。
不過今日的天皇身側並未跟隨一大票藏人,其餘的藏人們在服侍天皇,登陟登華殿主廂前的廊廡木階後,便受其指示自殿廊的兩旁退下,御前僅剩伊周形影不離的陪侍。
見狀的女官們本要恭恭敬敬地退往寢殿裡邊的几帳。天皇陛下一蒞臨,登華殿的寢殿似乎都因面料明亮光耀的錦褂與直衣而狹隘。
然則,天皇一進殿,隨即把憋在心裡許久的事一股腦兒倒出與定子分享:「定子,妳曉得少納言現下已是殿上人們口耳相傳的話題了……」
定子微微頷首,以牡丹團紋的衣袖,半掩微綻地哂顏,並將柔潤似水的目光投向諾子。
天皇亦隨定子,把注意力轉移至諾子身上,言談間滿溢欽服之情,「能於機靈之中想出那樣的妙語,世間多數男子恐都有所不及少納言的才情呢!殿上的朝臣們都競相在扇子上寫著那句詩哩!」
得到天皇的首肯,本該為此自豪的諾子,神色卻因羞赧而混雜苦澀。當著聖面,她無法像上回伊周到訪那樣,獨自躲到屏風或隔間避臊。天皇的盛情與眾所的矚目帶來的難為情,又遠比上回劇烈,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明明就不是什麼值得傳頌的片言片語,竟遭大肆渲染,頭中將到底作何想法?
隨侍天皇的伊周似是看出諾子的心緒,連忙笑道:「用不著這副矜持呀,妳瞧~這是我請頭中將親筆題的。」
他取出袍袖裡的檜扇,唰地一攤,那以細膩筆鋒雕繪的山水圖繪旁,寫有諾子、千代與紀子相當眼熟的草書字句:「蘭省花時錦帳下,草庵相訪有誰人?」
伊周一面把翫檜扇的枝骨,一面將昨日種種完整還原:「昨夜我啟奏陛下漢文,賦歸後淹留於殿上間,後來,宿直的頭中將也進到了裡邊。
有點頭面的人都在現場,當時且見他一到場便碎唸著:『曾聞悉清原元輔之女憑著不成氣候的小慧,總目中無人。我留宿宮裡,竟連致個信函都沒有,完全不理不睬,倒坐實了傳言。今夜索性就由她的回信何如,來決定如何評價這個人。』
所以大家一同商討著要寫什麼內容。
當下我真為妳捏了大把冷汗。不料,頭中將竟將矛頭對準我:『她是關白殿下延攬的,你對她最了解,就別老坐在那兒,提些建議吧!』
我隨口吟了一句,應付應付,豈料竟莫名其妙的被採納,就是信上的那句詩。
信修好了,託殿司的小童送去,為不求空手而歸,頭中將特地要求:『無論如何,就算一個字也罷,就是要她回信,否則便把整封信討回來。』
果然小童沒有多久就回來了,還原封不動地捧著送去的信。
頭中將憤懣的碎唸著:『還是不打算理睬我……』等等的話,惹得大家一個勁兒的訕笑。
沒想到當他重新審度原信時,竟發出:『哦哦~』的叫聲。
公卿殿上間裡的人全好奇的湊上圍觀,皆眼為之一亮,跟著頭中將『哦哦』的叫了起來。
『太了不起了。』少納言的答句使當場諸多殿上人甘拜下風。
原本頭中將還打算回信,卻左思右忖,鬧到清晨也沒弄好。大家遂決定澈底傳開此事,約定在檜扇上寫下此句詩。」
諾子聽完不禁冷汗直流,昨夜的率性而為,背後居然受了諸公卿朝臣的品評,幸虧當時的回信還算令人滿意,如有不妥,豈不受眾男士的譏笑不成?
愈是假想當初若不慎不合殿上人們的意,倉惶與不安便愈湧愈高,直至將她淹沒。
天皇大笑了幾聲,贊同伊周的說法,道:「是啊!如此光彩的事,何須害臊?瞧!我也有喔!」
他亮出手邊寫有那段詩句的摺扇,驕傲的環視眾人。
連天皇陛下都讚譽有加,諾子仕宮之前未曾預料已然家道中落的自己,竟也有蒙受殊榮與顯貴的一天。
伊周與定子頗有默契的對視一眼,而後笑道:「所以說呀,少納言妳倒不必這般拘束。在後宮之中,以才學當道的人,哪有掩藏鋒芒,羞於見人的道理?能教齋信心服口服的女子,這世間委的少有。再對自己此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才情自信些,何如?」
聽了伊周此言,諾子仍帶有幾許怯生地抬頭,但不同只敢於暗處覷探的以往,她一抬眼,便對上他浮躍臉頰的一雙淺淺笑渦。
這雙生在與皇后幾分相像的面龐上,可親可愛的酒渦,登時給予諾子一種體會。
身份尊高的天皇、皇后與少主,悉具有為人的血肉與五感,均是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啊。
貴賤之分雖高不可躍,卻也盡止一回人生。同生而為人,皇宮的一切突然不如從前那般,使諾子望而生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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