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紅葉如雨洗,帶著秋末爽氣的孟冬已流轉至細雪霏霏的深冬。零雪紛飛,晨朝蓊鬱的群山於夕暮之時,均成了蒼蒼白首。隨後,飛雪化為點點丸霰,為寒雨洗逝,綻放於枯石與柏松的花霙頓時潔如瑩冰。
積善寺的佛經供養落定於萬物呈現玉亮光澤的十二月十五,故定子於月初便先移居二條院,以便諸事的打理。
出宮當日,車隊浩浩蕩蕩。
首先,為數壯觀的前驅先行警蹕,淨空皇宮至二條大路的大道,再過來即是皇后的鳳紋唐車、御匣殿別當的紫糸車與隨侍女官的座車,其後則為膳房的下級女官。
車與車之間各有執役行疏導之事,諸多殿上人們同時乘車陪行,每輛車的等級與侍役的乘騎各有千秋,在皇后之下競比誰的風頭更勝。
許久不曾回到二條院的千代自車簾的間隙,捕捉沿途雖近在咫尺,卻顯得陌生的景致。
來到平安京後,眼生的人事物總沒來由的使她緊張發慌,然而,這回的生疏盈滿她的視野,卻濺起了片片的期待之情。
由此可知,哀喜無關風月,情癡自在人心。
成串的車隊駛入二條宮的東門,近侍間前的車宿頓時熙熙攘攘,直比東市的喧囂。
儘管二條大路前,牛車、馬或輦轎櫛比鱗次,訪客川流不息,得二條宮人員的指揮,一切倒顯得有條不紊,教人不得不佩服道隆的權威。
皇后與隨侍女官的唐車不同於其餘人得先停歇於車宿,而是直直駛入中門,列於寢殿之前。
皇后的鳳輦恰停安於寢殿中央的簣廊台階前,二條宮這邊的執役與女房早陳列於兩側,張羅著車畜事宜與照應從皇宮跟隨而來的女藏人們。
千代、諾子、紀子等等貼身侍候的女官先行下車至主台階前,為準備下車的定子掀起煥然一新,與七色彩光相襯的雪亮車簾。
定子就這麼於周遭皙光的匯集之處踏上主台階。
御匣殿的雅子於皇后定子之後,由女官的陪侍下登陟寢殿,寢殿內,關白道隆正親迎兩位貴不可言的寶貝女兒。
只是說到寢殿,眼之所及的建築外觀竟與千代記憶裡的模樣大相逕庭,像是屋脊瓦片上頭多刻飾了栩栩如生的鴟鳥。小至御簾的帽額,大至唐獅與狛犬的裝飾用石像,都隨著定子的春華聖寵,在冬日至臻簇新。
御前的道隆下著繡有淺白顯紋的薄藍指貫,並在漸層的紅色單衣外罩襲紅梅色目的直衣。
眾女官們與所侍奉的兩位女主人也不約而同的穿著梅重、梅襲等相關襲色目的晴裝,至於其餘深深淺淺的衣料則或紫或白,紋路各異,將寢殿照耀得璀璨奪目。
道隆與定子、雅子閒談在宮裡無法暢語的種種,兩人的應答均從容雅致,恰如其分。尤其問及連千代亦相當關切的胸疾事宜時,那孺慕深切的光景實讓他欣慰不已。
「這胸疾難醫,近來所幸不見惡化,您們大可無須為我這老頭子擔憂,可硬朗著呢。」
道隆目盼瀏覽在席女官,故意笑道:「在後宮好生幸福啊,左眄右望盡圍繞著美人,且個個出身名門,未來都是受盡疼愛的人。
皇后無比吝嗇我倒能體諒,但像我打小細心呵護皇后長大,卻連件舊衣裳的賞賜都沒有,不曉得皇后可有好好善待妳們?」
戲言謔語出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道隆,大伙兒皆忍俊不禁笑意。
道隆倒挺熱衷目睹女官們盛綻的笑顏,繼續自嘲:「妳們這是在嘲笑我的寒磣嗎?」
雅子自是同女官們一齊呵笑,定子白淨的雙頰則含著羞澀的唐紅,她既羞臊亦難為情的道:「父君,定子哪裡敢忘卻您的養育之恩?教您這般哀怨。」
明眼人都曉得子女之中,道隆最為疼愛的即是定子,而她身為皇后也同樣承盡這份愛意,不時回饋母家。
故定子的質問在千代等旁觀者看來,像極了上天賦予少女的天性——撒嬌。比起天皇陛下所看慣了的成熟穩重,此時的定子更富魅力。
深知自己是唯一見過定子甚此嬌俏神態的男人,道隆憐香惜玉之情愈漸濃烈。
「您要是時常對我這麼說話,就算寒磣我也甘之如飴啊。」道隆討著女兒敬慕之情的同時,亦不忘本性使然的調侃,令處於眾人焦點的定子愈發羞窘。
雅子似是看出了孺慕之情外,定子頻於眾所之前維繫皇后禮度的刻意,她故意轉移焦點,「父君,您這麼說,阿兄與隆家會多吃味呀?」
「伊周與隆家是男人,豈如女孩子可愛?而況他們倆正於南院渡殿代我招待賓客,現下聽不著。」道隆調皮地道,在場者清脆響亮的笑聲與雕工莊嚴的屋瓦相左,卻別有一番錯落的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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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道隆與貴子夫婦打算和定子、雅子姊妹敘舊家常。故定子先於閒話前發落女官們的住所,好教數天前便為出宮忙得不可開交的大夥兒能早些歇息。
基本上,道隆為女官們安排的居處多位於西北屋的各大廂房。不過出乎千代意料的,無非當定子提到她的住所,口吻飽滿的關愛,「至於式部呢!妳則是住在原處。」
這一語像極了薄紗似的雲靄,拂過山岫致使山色空濛,千代因受寵若驚而神情恍惚,彷彿重歷著當年在舊居的喜怒哀樂。
「謝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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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女官們由二條宮的女房們領自各間廂房。前來迎接千代的女房即是一身俐落,於千代的眼目中再熟絡不過的出雲之君。
時光猶若音無河的馳逝,疾流無聲,出雲之君稚嫩的容貌在無數名為「明日」的流水裡,洗滌得更加幹練精明。
「姬君,這幾日您就儘管使喚我吧,千萬別再像往昔那般客氣了。」出雲之君瞳底閃爍的輝光,與千代眼底逢遇故人的飛光交相映。
千代將互放的光亮化為稚氣臉容的笑意,「妳也是備受出雲介寵愛的人,我哪裡捨得啊?」
「我若失職,讓您吃了苦頭,主公和少主才要責備我呢!」出雲之君笑道:「主公吩咐我在回廂房前,先領您至東院的對屋。」
眼望其餘女官都已三三兩兩的前往休憩處,特出的行程聽來奇怪,但意識到自己曾寄於二條宮的籬下,卻又不足為怪了。
千代順從的夥同出雲之君前往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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