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綏子被話術挑起了興致,雅子笑道:「先舉終身大事為例,自從鹽小路大納言之女因臟躁之症,決意至比叡山清淨修行,雙方離異後,您可有聽說他與誰家的姬君交往?」
「倒是沒有……不過內大臣似乎和皇后殿下的貼身女官交情匪淺,不知真偽呢?」談及京城貴族姬君心生嚮往的對象,在朝又舉足輕重的內大臣傳言,綏子顯然饒有興致,原本抑鬱的神情登時轉而神采奕奕。
「何止匪淺呢?」
雅子故作煩惱的道:「身旁明眼人都曉得阿兄的情鍾,然則阿兄越是喜歡,越躊躇不前,暗地裡則盡日問花:『為誰零落為誰開?』分明女方就近在眼前,卻非要效(1)凍川暗流之情,委實急煞旁人了。」
「想不到內大臣殿竟有情癡的一面,都說男子愈具才貌,不免流於多情不專之嫌。可無論於公於私,內大臣殿皆是一往認真,真箇難得。」想像光是名謂便予人威風凜凜意象的內大臣,私裡淚眼問花花不語的模樣,便教綏子禁不住格格一笑。
「但相較古戀死之心,對於博識漢學的內大臣殿而言,這或許更似(2)『發乎情,止乎禮義』的堅持呢。」
「真是妙語呀~阿兄知曉鐵定又要沾沾自喜了。」
雅子稱許對方的同時,瞥及東側帳帷上乍晃的黑影,她話鋒一轉:「不過論及阿兄的認真,則不得不提前些時日,阿兄日日夜夜參上清涼殿面聖之事了。
陛下不倦於政,阿兄克勤於輔臣之位雖蔚為美談,可陛下久久未訪登華殿,亦讓皇后殿下的女官們備感吃味呢。我想未來,阿兄的盡忠職守還有勞您擔待了。」
「我倒能體會皇后殿下的心境。假以時日,東宮殿下即位,若因內大臣殿之故致令殿下疏於往來後宮,我心服口服。」異於人前不敢多言的畏縮,綏子不再考慮猶疑,大方直率的道出衷腸,言笑直與尋常時候判若兩人。
當其時,隱現於東面帷帳後頭,若不特別注意則幾乎與周遭融為一體的身影,忽捨棄權充遮蔽的室裡陳設,霍地掀帳現身。
「看來我聽見了許多不可告人之事哩!」
「殿下?」
突如其來的渾厚男聲穿透帳襬的綷縩碎響,嚇得綏子往後一瞥,引人注目的薄錫色便從一派均勻的濃深色調脫穎而出。
「妳們怎的不繼續暢聊了?姊妹當前,無須理會我。」居貞親王含著頗是感趣的笑靨打量著名義上為姑姪,實則形同姊妹的兩人。
「殿下您既然已蒞臨麗景殿,為何不早些知會一聲?」綏子仍因丈夫的貿然出現有些不知所措,難為情的連一眼也不敢直覷對方。
「畢竟與內大臣年歲相仿,居於東三條院時亦有往來與交情,他不為人知的韻事在在引我入勝呀。我若讓女官們喚了妳,不就無異現在這般,雙雙打住笑談?且我這還是頭一遭目睹妳笑得如此開懷。」
居貞的一席話須臾間即化作紅彩,飛襲上綏子的雙頰。她羞臊的別過巴掌大的臉蛋,任憑一頭比深冬雪景耀眼的光潔長髮半隱羞澀。
綏子豐麗的烏髮盈滿居貞的雙眸,瞳底倒影的光暈裡滿是他獨有的嬌寵。
「得感謝御匣殿別當時常拜訪呀~」居貞的眼光自然地轉向了與綏子截然不同,自他掀啟靠外的几帳後,無論是呈拜姿的伏坐、每記眼神的流連,甚至嘴角的收發皆恰到好處的雅子。
東宮皇太子——居貞親王為國母皇太后詮子的同胞姊,(3)冷泉上皇女御——超子之子。
超子福薄早逝,居貞親王早年失恃,與今上天皇同由外祖父兼家公照料成長。乍看之下,其容貌亦和今上及攝關藤原氏有幾許相似的韻味。
不過或許因幼年失母,且較今上年長五、六歲,在長年侍奉今上的雅子看來,居貞彷彿玩笑的笑容比起今上倒多了幾分不馴,更擁有不見於其異腹兄——花山法皇的城府與穩健。
這樣的居貞,對於舊有凌於皇權之上的攝關霸權,不滿必勝卻先皇與上皇。再者,綏子的矜持全源於其異腹兄道長與其姊詮子,連雅子都能明明白白,作為夫婿的居貞不可能渾然不覺。
「那是女御不嫌棄。」雅子恭敬地答拜,面對東宮,她的一舉一動可謂落落大方。
居貞此時總算得以近距離清楚的端詳,加之適才雅子明明老早覺察他的存在卻不刻意說破,反而趁機宣示了內大臣對皇權的尊敬,他的審視倒添襲幾分玩味。
「見到御匣殿之君,便令我憶起晨時中宮歸寧,二條大路上全是殿上人們侍奉的車馬,朝中京官幾乎人人到場,直如賀茂祭時圍觀齋院行伍的光景,盛況空前呢。妳未隨行歸家,不要緊麼?」
「中宮有機靈的近伺女官,歸寧於二條宮則有內大臣殿下打理,身為御匣殿別當,唯一的職分即是盡一切宮務,不致中宮操煩。」
一旦居貞對野心強橫如兼家公的道長心懷警惕,長久之計,伊周必然握有至高的優勢。至於提醒居貞,伊周更合乎一國之君對宰輔之臣的期待一事,時時典職於後宮的她責無旁貸。
不同其輕柔清雅的嗓子,雅子低俯著的玉容向居貞展露了自信果決的一笑。
他的口吻似讀透雅子所欲傳達的利害關係,居貞意味深長的笑道:「中宮身旁盡是可靠的人,不只是中宮,莫怪乎連陛下也大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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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古今和歌集》宗岳大賴所作之和歌:
冬川の 上は凍れる 我是れや 下に流れて 戀渡るらむ
大意:冬日川河受天寒而表面結凍,但冰凍之下仍有不止息的暗流流動。作者以冬川暗流比喻眼淚與戀情,謂自己因情所擾的淚水不為人知,卻無終時
冬日川兮雖封凍,其下暗流不止息,吾淚潸潸兮無所終
(2)出自《詩經.周南.關雎序》:「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
(3)冷泉院為今上天皇懷仁之父——圓融院的兄長。以父系輩來看,居貞親王是懷仁的堂兄,若以母系輩來看,居貞則為懷仁的姨表兄,攝關藤原北家因而與皇室親上加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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