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來到早上十一點,天色變得灰濛濛一片,太陽被厚重的雲層遮擋著,無法透出半點溫暖的光芒,令人的心情跟著鬱悶起來。艾登單肩掛著帆布背包,與三三兩兩的同學們共同步出教學樓,在校園的步道上緩緩行走著,內心始終為梅森的事而苦惱,臉上掛著一副明顯的愁容。
鑑於狼人跟吸血鬼同樣擁有異常靈敏的聽力,因此周遭的聲音自四方八面不斷傳來,令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思考,只能無可奈何地將心思收回來。在各種吵雜的聲音當中,一道略帶責備的女生嗓音格外引起他的注意。艾登困惑地皺了皺眉,總覺得她的聲音非常耳熟,於是改變原本行走的方向,循著聲音的來源處找去。
來到寧靜的林蔭大道上,他在一棵喬木樹下發現那張熟悉甜美的面孔——埃絲特。她把手機貼到耳邊,顯然正在跟某人通電話。不過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她臉上沒有了往日開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失望和沮喪。雖然他們相識的日子不算很久,他卻未曾見過她這副傷心的模樣。基於擔憂,他不得不豎耳傾聽她與對方的談話內容。
「如果妳打來只是想繼續討論那件事,大可不必了。反正妳跟爸已經做了決定,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同時夾雜著淡淡的哀傷,「妳明明知道我有多麼期盼著妳回來,妳明明就知道我有多麼希望妳可以回來跟我們一起生活。可離婚?原來妳這次回來只是想宣佈這件事而已。天哪,妳有想過爸爸的感受嗎?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一直以為妳到倫敦工作是為了我們將來的生活,卻沒想到妳會跟別的……」
說到這裡,埃絲特的喉嚨像被哽住似的,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乾脆直接掛斷電話。她轉身仰頭靠著樹幹,肩膀挫敗地垂下來,表情像洩氣的皮球般挫敗無力。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艾登默默地注視著她,眸中流露出傷感的神色。原來她的父母計劃要離婚,這對她來說絕對是個很大的打擊。雖然他是無意偷聽,但在這種情況下得悉別人的「家庭決定」,始終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差勁。
正當他為此事感到自責不已,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毫無預兆地震動起來。摸出手機,只見螢幕上顯示著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於是他毫不思考地滑動接聽鍵,將手機舉到耳邊。
「嘿,海倫。」
「好消息和壞消息,想先聽哪一個?」話筒彼端傳來海倫頗為正經的聲音,他相信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絕對不是能輕鬆處理的事情。
「先來個好消息吧。」他有些鬱悶地回答道。
「我剛剛與梅森通過電話,他說他的父母已經安然無事回到家裡,身上沒有任何傷痕,看來昨晚的事沒有對他們造成影響。」聽著海倫這樣說,艾登心中略感寬慰,但緊繃的神經依然無法鬆懈,只因她接下來提出了一個疑點,「只不過,當梅森問起他們昨晚是怎麼到家的,他們對於見到他的事幾乎全無印象,還說回來鎮上的途中發生了撞車事故,後來是遇到一位好心人載他們安全回到家裡的。我有理由懷疑,他們的記憶被某人修改了。」
「還記得我提過,昨晚是由那個叫戴維娜的女孩發出的尖叫聲阻止了梅森吧?我想,這件事八九不離十是跟她有關。」艾登若有所思地推測道。須臾間,他意識到當下不是關注其他事情的時候,於是把心思重新放回梅森的事件上,謹慎地問道,「不管怎樣,他最後的決定如何?」
「梅森對昨晚的事印象非常深刻,大概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傻了吧。他怕繼續跟父母住在一起,真的會忍不住動手殺死他們,所以決定暫時到我家裡住一陣子。他跟我說,已經向父母編作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妳確定妳的父母會答應嗎?」
「這點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是不認識梅森,我自然有方法讓他們同意的。」
聽她的口吻裡充滿信心,艾登懸著的心也稍微放下來。就某方面而言,如果梅森暫時搬去跟海倫一起住,無疑是個讓人安心的決定,起碼他能透過她第一時間知道好友的狀況。
「那壞消息呢?」
「在告訴你壞消息之前,我需要你向我坦白一件事。」海倫的聲音倏然緊繃了幾分,一字一頓地對他質問道,「你是不是向文森特提過梅森的事?」
「噢,那個……關於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當時我希望能夠尋求文森特的幫助,才會向他說出梅森的情況,可惜他始終拒絕了我。」艾登伸手抹了一下臉頰,話語裡蘊含著濃濃的歉意。儘管他多次想跟海倫坦白此事,可到最後還是缺乏勇氣說出口。
「我沒有在怪你,只是我以為你會事先跟我說一聲的。」海倫無奈地長嘆一聲,帶著惆悵的語氣說道,「無論如何,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我猜,文森特大概跟其他狼人商量過發生在梅森身上的事,他們打算將他踢出族群。」
「什麼?」他的眉頭猛然緊鎖起來,表情隱隱有些慍色,「他們憑什麼這樣做?」
「你跟我都清楚,在族群當中,有部分狼人向來討厭梅森,認為他不是屬於文森特的血脈,根本沒有資格待在這個族群。現在知道梅森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們都認為他是一個威脅的存在,跟吸血鬼和使用黑巫術的女巫扯上關係,會為族群帶來不利的影響。」
「真是荒謬,事件從頭到尾就是那兩個壞傢伙搞出來的,卻說到梅森是跟他們一夥似的。」艾登憤憤不平地說道,一股怒意迅速在他體內蔓延開來,手指不自覺地攥成拳頭。
「最重要的問題是,萬一梅森真的被踢出族群的話,根據過往狼群定下的規則,我們都不能再插手他的事,不然就是跟自己人作對。」海倫的語氣裡全是焦灼和不安,急切之情非常明顯,「經過昨晚的事,我們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不僅僅會影響到梅森,還有他的父母,我們不能讓他獨自面對的。」
「海倫,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艾登的臉龐登時蒙上一層陰霾,口吻冷硬到近乎無起伏,「以我的名義於晚上發起族群聚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將梅森踢出族群,包括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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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爾在一個小時前已經回到家裡,此刻正坐在客廳的暗紅色軟沙發上,輕輕地翻閱著放在大腿上的皮革相簿,眸中流露出幾許罕見的溫柔。在這本厚厚的相簿中,每一頁都是他與妻子莫妮卡的合照,每張照片都記載著屬於兩人之間的回憶。
兩年前,他認為自己要試著放下過去,不應該只懂得回顧往事,已經很久沒有將相簿翻出來看。直到昨晚再次看到莫妮卡的出現——儘管那只是經過弗羅拉的法術幻化出來,依然讓他無比想念自己的妻子,懷念關於她的一切。
洛爾不由自主地伸手描繪著照片中妻子的臉龐,腦海裡自然而然地浮現起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七年前,他尚未搬到布克頓鎮,一直長居於法國。雖然他是正統的英國人,卻相當祟拜當地的藝術文化氣息。他和莫妮卡就是在巴黎的酒吧中認識的。她是一位很出色的調酒師,懂得調出不同層次口感的酒味,總為客人帶來驚喜,尤其男士更不時會主動找她搭訕。
記得在十二月的某個晚上,幾位喝醉酒的粗漢突然在酒吧鬧事,憤怒地推翻所有桌椅,讓酒瓶和酒杯的玻璃碎片灑滿一地。如此粗魯的行為把客人全都嚇跑,當然除了洛爾仍鎮定地在座位上喝著威士忌。客人紛紛離開後,莫妮卡主動走出來勸喻他們離開,後者當然沒有理會她,繼續在酒吧裡進行破壞,更用力地推了她的肩膀一下,面容兇神惡煞。
老實說,洛爾挺討厭看到這種對女人動手的「野蠻人」。於是,他決定悄悄利用魔法教訓他們,讓他們雙腳凌空離地,半飄浮在空中,身體時而向左時而向右的晃來晃去,把他們嚇到以為碰上靈異事件。等洛爾將他們放回地面後,他們已經嚇得腿軟,跌跌爬爬地逃出酒吧。
莫妮卡並不難猜到是洛爾出手相助,畢竟店裡只剩他一位客人——儘管她對他的能力感到相當驚異。當時的洛爾也無意隱瞞身份,主動向她坦承自己是男巫。讓他頗為高興的是,她沒有因此而帶著有色的眼光看待他,或者選擇跟他保持距離。
經過那次的事件,洛爾幾乎每天都會到酒吧找她聊天。每當看到他的出現,她臉上總會呈現出一種欣喜的表情,讓他深深為她的笑容而著迷。與莫妮卡相識了一個星期,他決定主動向她提出約會邀請。縱使他當天的心情忐忑不已,害怕會讓氣氛變得尷尬。然而所幸的是,尷尬的場面最後並沒有出現,而她也很高興答應了他的邀請。
他們在第一次約會中確定了彼此的關係,後來相戀了三年,決定在第四年步入教堂,舉行一場形式簡單的婚禮。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為她戴上結婚戒指,她感動到落淚的畫面。
可惜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在他們舉行婚禮當天,剛好遇上恐怖份子的炸彈襲擊。就在神父宣佈他們結為夫妻的下一剎那,教堂毫無預兆地發生了一場爆炸,摧毀了原本幸福美滿的時刻。
伴隨著「砰」一聲的巨響,教堂每個角落都被熊熊的火焰包圍,到處散落著玻璃碎片、水泥塊,以及一具具被燒焦的屍體。前來觀禮的巫師們雖然身負傷勢,仍紛紛高聲誦咒,合力將四周的火焰熄滅。不過洛爾並沒有參與其中,只顧著急地尋找著莫妮卡的身軀,最終在聖壇前的地面上發現了她。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她躺在他懷裡露出虛弱的笑容,用著不穩的聲線對他說出兩句話——
「無論最後我能否活著出去,我都很高興……你成為了我的丈夫。」
就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她看見了。
她看見在洛爾頭頂上的水泥塊開始鬆動,正準備掉落下來。為了保護愛人,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這個舉動。於是,莫妮卡急忙用力翻過身,將身體壓在洛爾身上。從高處掉下的水泥塊就這樣「叩」一聲,重重地擊中她的後腦勺,徹底奪走她的意識,也奪走了她脆弱的生命。
親眼目睹這一幕,洛爾哭得聲嘶力竭,哭得絕望淒涼。可令人遺憾的是,無論他哭得再厲害,也無法挽回她的性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從這個世上離開。如果你問他,是否有想過使用黑魔法的起死回生法術?他確實曾經產生過這個衝動,但該死的巫師責任很快就打消了他的念頭。他不能,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個人理由,而讓世界走上一條錯誤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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