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那股纏繞著身體的束縛已經消失,但黑暗氣息的殘餘仍像毒氣般黏附著戴維娜的皮膚,使她渾身因戰慄無力站直身子。
她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壓制那份感覺帶來的不適與難受。沒想到,上天居然在下一秒殘酷地奪走她的喘息時間。
火辣的劇痛毫無預警地從手腕處傳來,讓她難耐地從嘴裡爆出哀嚎,兩道眉毛因痛苦緊緊攏成一團。她感覺到手腕上的痛感在持續擴大,就像火焰在皮膚底下被憑空點燃,狂熱地綻放舞動,燒灼著脆弱的神經,痛得她難以喘息,呼吸越發急促起來。
不久,一縷縷詭異的白色煙霧從皮膚表面升起,褐色的零散線條開始若隱若現,漸漸組合成一個帶著某種象徵性的圖騰,如同烙印似的刻劃在她雪白的手腕上——
銜尾蛇用身體緊緊盤繞著五角星輪廓的圖案。
灼熱的疼痛感隨著煙霧的散去逐漸消退,令戴維娜的呼吸慢慢恢復平穩,鬆開那雙緊皺的眉頭。
「喜歡這份見面禮嗎?清晰地提醒著妳需要面對的命運。」
清冷的嗓音沒有帶著一絲感情,伴隨靴子踩在木板上的聲音傳進耳邊,戴維娜的警戒心霎時攀升到頂點。她抬起眼睛往上看,只見盧西安邁著從容閒適的步調朝她徐徐走近,嘴角咧開富含輕佻的弧度。
因連續遭受魔法的折磨,她沒有察覺到他是什麼時候上船,可是從他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臉,她已經得到一個很明確的訊息——
這是他早已策劃好的。
當戴維娜低頭,再次把視線投向那個無法被消除的印記,恍惚意識到某件可怕的事情,雙眼猝然瞪大。她用顫抖的聲線說出他在心中擬定的計謀,語氣飽含著不可置信的驚愕:「不⋯⋯你根本就沒有打算讓傑瑞德離開,你是打算在某個時間點讓我親手殺死他,為了要滿足成為祭品的條件。」
「真可惜啊,妳猜對我卻沒有辦法給妳任何獎勵。」
他沒有否認,毫不吝嗇地給她投以一抹讚賞的眼神,唇角挑起的笑意染上濃厚的趣味。看見她那副驚駭到啞口無言的模樣,他故意歪頭看著她,雙眼閃爍著得逞的精光。
「為什麼要露出這副震驚又錯愕的模樣?我可是在為你們著想啊,要你們看著其中一方在自己的眼前死去,難道不是很痛苦嗎?讓你們共同經歷這件事,如此凄美的結局不是很皆大歡喜嗎?」
「你這個變態的惡魔⋯⋯到底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能夠讓一個人親手殺死他所愛的人,就像你親眼看著梅森殺死他的父母一樣?」
戴維娜用手肘支撐著地面爬起身,一臉憤慨地瞪著他。滾燙而猛烈的怒火在心頭熊熊燃燒,讓她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用刀直接把他剁成肉塊。天殺的!她怎麼會那麼天真,認為他只是單純利用傑瑞德逼她就範?他的計劃從來都比她想像中還要更陰險、更邪惡。
「這可是黑魔法的規則,並不是由我來制定的。」他故意佯裝出無辜的語氣,示意需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與他無關,但實際上,她卻捕捉到在他眼中流淌那抹帶著惡趣性的興奮與狂喜。
「為的就是滿足你渴望統治人類世界的慾望?」
「正確來說,是吸血鬼統治人類世界,並不只是我。我現在做的事情,是在為了吸血鬼的福祉著想。如果犧牲幾個無關痛癢的人,能夠換來吸血鬼自由生存在世上的權利,何樂不為?」
憤怒像繃緊的氣球一樣不斷在她體內膨脹,最後直衝爆破的臨界點,推動沸騰的魔力從心臟擴散開來,通過她的血管流向掌心,企圖對盧西安釋出帶攻擊性的魔法。即使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殺死他,也渴望藉此宣洩心頭的憤恨。
無奈事與願違,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阻力讓她的魔法遭到禁錮。每一次她試著驅動力量流出體外,都會產生如同被障礙物堵住的感覺。她的眉頭因焦慮而緊鎖,額頭開始滲出細微的汗珠。可惜的是,無論她如何費力嘗試,魔力都像被鎖在無形的盒子裡,能感受到力量在體內游移,卻無法突破那層看不見的障礙。
「噢,真是抱歉。我都要忘了提醒妳,在弗羅拉對妳施下詛咒的印記時,魔法封鎖咒便會正式啟動,把妳的力量被封印在體內,直到我們需要妳的協助,這個咒語才會被解開。」如此虛偽、帶著嘲諷的歉意分明在表示,他是故意這樣做——等到木已成舟,才把實情說出來,要她無計可施。「看吧,在黑魔法的面前,妳的力量就是那麼渺小。要跟我對抗,妳還嫰著點。」
看著她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盧西安的心情漲滿優勝者專屬的喜悅,同時把她的不甘與憤恨當作是芬芳的陳年美酒,面露享受地品嘗著它的滋味。
「不管怎樣,我還是會遵守承諾,帶妳去見傑瑞德·賽伯特的。當然,如果妳想留在這裡繼續吹海風,我是無所謂。」
說完,他便徑自轉身,慢條斯理地往塗上深色油漆的艙門走去。
戴維娜的心情頓時跌到谷底,沉重的挫折感狠狠碾壓著她,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尤其現在沒有魔法的保護,更讓她覺得缺少了一份安全感,恐慌乘勢緊抓著她的內臟,試圖要徹底將她擊潰。
她並不是傻瓜,當然預料過無法在他們的範圍內使用魔法,只是當這一幕真的發生,那份無力感卻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強烈。
戴維娜嘗試調整吐納,竭力撫平紊亂的情緒,拒絕讓自己因這個景況而陷入恐懼。
沒事的,別讓這個王八蛋嚇唬到妳。她才不會親手殺死傑瑞德。萬一事情真的那麼不幸走到這一步,她寧願動手殺死自己,都不可能做這件會讓她心碎的事情。
不要被尚未發生的事影響到情緒。她此刻最需要做的,是把握時間想出對策,在按照盧西安的劇本演出的同時,找機會安插讓他意想不到的劇情,改寫故事的結局。
親愛的老爸、親愛的祖先們,為了不讓人類世界受到破壞,請要保佑她一定會成功。
戴維娜一邊在心裡安撫著自己,一邊跟上盧西安的步伐,緊隨在他的身後。在艙門被打開後,他輕鬆地展露出吸血鬼的特異能力,眨眼間移動到艙室內,動作快到完全無法用雙眼捕捉,令那道被放置於門邊的扶梯對他來說恍如形同虛設。
對於無法使用魔法的戴維娜,卻只能以普通人類的方式進入船艙。把一股悶氣憋回肚子裡,她小心翼翼地轉身,先把右腳放在第一層的梯級上。然後,她一邊用雙手抓住結實的扶梯,一邊蹲伏著身體往下爬,步伐俐落而謹慎,避免因船隻在搖晃而不慎摔倒——
數分鐘前,她發現船隻已經緩緩離開碼頭,在寧靜廣闊的海洋上平穩地起航。無論是船身規律地上下搖晃的節奏,還是海浪輕柔拍打著船側響起濕潤的撞擊聲,都清楚地提醒著她,已經不能從這盤鬥智的棋局中抽身而出。
當戴維娜順利從最後一層梯級踩落木質的地板,整個室內的環境在微弱的壁燈照射下,完整地在她的眼前展開。船艙的面積雖然狹小,設備卻很完善,有廚房和衛生間,利用有限的空間滿足了基本的居住需求。
然而,戴維娜絲毫沒有心思去關注這些設備,視線只是像釘子般固定在右邊的方向,露出被嚇得瞠目結舌的模樣。只見在一張靠著船壁擺放的長型沙發上,癱坐著一位年輕的男子,那張蒼白的臉孔在燈光下顯得相當駭人。
他的嘴唇已經失去血色,變得發紫而乾裂,雙目中的生命火花早已被殘酷地撲滅,瞪大的兩顆眼珠彷彿在死前見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出現在他脖子上兩個整齊的刺孔猶如沉默的證人,揭示著他的生命是如何被精確且無情地抽走。
殘餘的血液鐵銹味恍如被凝固在空氣中,依然濃烈刺鼻,激起戴維娜滿身雞皮疙瘩。
「噢,讓我向妳介紹,他是這艘船的主人,一位非常健談卻又令人感到煩厭的人類。他向我們提供了一個這麼舒適的地方,妳跟我都應該要對他送上深切謝意。」說到這裡,盧西安一手置於背後,一手置於胸前,以戲劇性的姿態對他送上一個鞠躬,唇邊狡黠的弧度絲毫沒有下降,笑意瀰漫著充滿無情的殘忍,「我稍後就會把他送到大海的懷抱,讓他這個熱愛航海的人能夠在喜愛的海洋中永遠長眠。」
說完,他淡漠地收回視線,轉身往某扇位於左側的門走去,暗示這樣的殺人情景在他眼中只是小事一樁,不必大驚小怪。
戴維娜費力地吞嚥著口水,抑制著內心那股想嘔吐的衝動,強迫自己從這副驚悚的景象中移開視線,謹慎地跟隨著他繼續前進。在他把門鎖轉開後,門板隨即發出吱嘎的聲響,緩緩往內開啟。這個空間彷彿是一個小型的倉庫,除了疊放著一些四方型的條板木箱,裡面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雜物。
放眼望去,只見傑瑞德神情虛弱地靠坐在船壁上,頭彷彿在刻意避開什麼一樣側向一旁。尤妮絲蹲坐在他的對面,朝他伸出的手宛若被凍結般停滯在半空中,那雙閃爍著渴求的眼神清楚地透露出她的企圖,但他的疏遠和拒絕卻無聲傳達出他的立場。
一抹受傷的光芒難掩地自她的眼底洩漏而出,不過這份情緒只是一閃即逝,她隨即便佯裝無所謂般收回自己的手,以倔強的姿態站起身,轉身面對踏步走進來的盧西安和戴維娜。當傑瑞德把目光轉向門口,掃到那抹熟悉的嬌小身影,眼睛不由因吃驚而微微瞪大,明顯對戴維娜的出現感到萬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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