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爾和戴維娜
「獻出自己的靈魂是什麼意思?」戴維娜不解地蹙起眉,一抹困惑自她的眼底閃過。
「我需要永生永世留在靈界裡替他們辦事。無論他們需要我做什麼,都只能照做,沒有選擇的自由。」萊特爾的嗓音出奇地平靜,輕鬆得彷彿在閒話家常似的,毫無起伏的語調令人完全聽不出他的情緒。
「老天啊,為什麼?真的有必要這樣做嗎?」戴維娜震驚得抬手摀住嘴巴,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這件事不應該由你來承擔的,付出這樣的代價對你來說根本就不公平。」
雖然萊特爾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欣然接受這個結果,然而對戴維娜來說,卻是一個巨大的衝擊。自她懂事以來就認為,人在逝世後是很應該放下過往的羈絆,通往另一個世界展開新的旅程。所以她在不久前,才會勸傑森放下心裡的牽掛,用「忘記」來換取「重新」。
儘管萊特爾曾經是有參與過盧西安的計劃,他或許認為自己是需要負上部分的責任,但也不應該是用這種殘酷的方式。倘若無法得到真正的解脫,那死亡到頭來又有什麼意義?
「不,妳錯了。這本來就是我應該要承受的,盧西安會得到結界石全是因為我的關係。事實上,在去找他的那個晚上,我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勝算。我會帶著結界石去找他,也只是不想讓那兩個孩子受到牽連。他們的母親已經遭到盧西安的毒手,我不能讓他們也受到同樣的遭遇。
可這不代表,我不需要因為這個行為而負上責任。況且這三百年多年以來,我做過太多無法回頭的錯事,甚至曾經有一段時間還跟盧西安同流合污,我是很需要承受這樣的結果。」他的語氣裡沒有帶著任何不滿或抱怨,像是認為這個決定相當合情合理,而且很心甘情願用這種方式作為交易的條件。
「你一直沒有跟傑瑞德他們說這件事,是因為怕他們會對你感到失望嗎?」
戴維娜能夠感覺到,曾經跟盧西安的合作,對萊特爾來說是人生中的一個污點。或許他稱不上是那種,會對人類產生憐憫之心的吸血鬼,但至少絕對不是像盧西安那種,為了自己的慾望而選擇毀掉整個世界的吸血鬼。當他回想起,曾經替盧西安的雙手殘殺那些無辜的人,自然會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噁心。
因此,他才會那麼渴望用盡任何方式去贖罪。
萊特爾坦然地點頭承認,幽深的眸底閃爍著一種她讀不懂的情緒:「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他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盧西安的存在,如果我要讓他們清楚了解到整件事,就必須要從頭開始說起,包括我曾經幫助過盧西安殺人——為了成就他的目的。我不確定當他們知道這件事,會怎麼想我,會否認為我還值得讓他們信任。
另一個原因是,每當看到他們專注享受著像人類一樣的平凡生活,我就不希望破壞他們這種寧靜的日子。更何況,我一直都認為,只要不會讓盧西安得到結界石,就不會發生任何問題。只是我沒想到,最終還是被他發現了我對他的背叛,更沒想過傑瑞德他們後來會跟妳有所接觸。」
說到此處,萊特爾悄然往上拉開唇角,掀起意味不明的苦笑。未知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想法愚蠢,還是嘲笑自己天真以為盧西安有那麼愚笨,壓根兒不會察覺出他的不忠誠。
「戴維娜,我幫過他始終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因為幫他而殘殺無辜的性命,也是我曾經做過的事情。」看見戴維娜的神情變得複雜而沉重,眼神裡劃過惋惜的痕跡,萊特爾坦白地對她說出心底的感受,「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比阻止他們摧毁這個世界來得更重要。如果能夠把所有事情拉回正軌,我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而坦白說,我從未後悔過做出這個決定,起碼留在靈界的我,能夠掌握到你們阻止盧西安的進展。」
戴維娜張嘴想說些什麼,然而卻無法擠出隻字片語,始終事情已既成事實,無論她說些什麼,都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結果。她的臉色難掩絲絲傷感,沉甸甸的心情彷如被千斤巨石壓住一般。要是讓傑瑞德知道這件事,他肯定會感到非常痛心。她相信他不會希望萊特爾的死亡,最終只是換來這種永久性的束縛。
不過最後,她選擇暫時拋開悲傷的情緒,把思緒移回當前的正經事上,提出那些纏繞在心底尚未解開的疑問:「但我還是不懂,你是怎麼想到要把木盒交給傑森的?難道你一早知道他會面臨死亡?但就算是這樣,你又怎麼知道他會在某一天跟我見面呢?」
「這算是成為靈界一份子的最大好處,能夠掌握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雖然我沒有能力去改變必然會發生的事。」萊特爾面露正經的表情,用沉穩的聲線說明著整個情況,
「當我從靈界那邊取得摧毀盧西安計劃的方法,我必須要想辦法向妳透露這些線索。正如我先前說的,妳從頭到尾都是個關鍵,因此只有妳才能看到我需要透露的訊息。但無奈的是,靈界的東西是無法直接交到人類的手上,只能透過中間人的傳遞。後來,在那個男孩逝世後,靈界守護者通知我,他會選擇待在鬼魂空間裡。」
戴維娜知道他口中提到的男孩,是指傑森。
「於是,她安排我變成亡靈鳥,跟隨著他待在那個空間裡。我一直都不了解她這樣做的用意,但現在這樣一想,或許是因為她清楚知道一切將會發生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跟靈界守護者一樣,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包括傑森的死?」聽到這裡,戴維娜疑惑地蹙起雙眉,按捺不住好奇心開口詢問。
「對。可就像我剛剛說的,我並不能透露或改變那些必然會發生的事,而且能夠預知的事情是有時間限制,例如只是接下來三個星期的範圍。」萊特爾很鄭重其事地重申這一點,彷彿需要讓她知道,他是不能違反這個規則。其後,他展現充分的耐性繼續對她解釋,
「而就在三個星期前,我預見妳祖母的朋友會遭到弗羅拉的攻擊,陷入生死的邊緣。我認為這是一個能夠接觸到妳的機會,於是利用靈界賦予我的力量,製造出那個寫上妳名字的郵箱和存放字母卡的木盒,讓那個男孩看到後,意識到需要把手上的東西交給妳。當人類處於生死邊緣的狀態,作為鬼魂的他是能力在隙縫中捕捉到他們的身影,並且窺探他們所經歷的一切。」
「正因為這樣,傑森才會知道薇拉曾經跟我見過面,而你就假設他會因為這一點而救下薇拉,再由薇拉告訴我,傑森需要跟我見面,從而把東西交到我的手上?」戴維娜頃刻間恍然大悟,當所有事情串連起來,滿腹疑惑登時像繩結一樣被解開。
「沒錯。雖然這個過程有點轉折,但受到靈界的限制,我能做到的事情始終不多。」萊特爾點點頭,語氣裡帶著莫可奈何的嘆息。
「利用原始的武器和自身的力量。」戴維娜的神情轉為凝重,咬字清晰地讀出剛剛透過魔法拼湊出來的字句,焦灼的情緒使她的語聲顯得急不可耐,「既然是你要傳遞這個信息給我,那你是不是能告訴我當中代表的意思?我們是要去哪裡找到這個武器?」
「每個祭品都會用特定的武器去殺操縱者所指定的目標,而這些武器都是蘊藏著龐大的黑暗力量,用來封印住他們原本的意識。妳會需要用這些武器,在黑暗的領域中尋回他們的意識。」她原本以為萊特爾會用含糊的方式回答,沒想到卻給了她一個直接而明確的答案,清楚解開她對那個句子產生的疑惑。
「你說是我,那是為什麼?難道就只有我有能力做這件事嗎?」她額上兩道眉毛因迷惘而皺得更深,直接丟出湧上心頭的疑問。
「妳還記得靈界守護者跟妳提過的善念力量嗎?」倘若戴維娜尚未知道他跟靈界所達成的交易,她會很驚訝他居然知道這件事。但畢竟就像他剛剛說的,身為靈界的成員擁有掌握一切的能力,那他自然會知道她所經歷過的事情。特別是,那正是在靈界發生的。「這是一種屬於治癒性質的魔法力量,能夠用來喚醒被黑暗束縛的意識,幫助他們擺脫由黑暗力量施加在他們身上的情緒。」
戴維娜按照他字裡行間的暗示,精準地抓出重點,組織出一個結論:「也就是說,我必須要接近被他們抓走的祭品,利用那個當初殺人的武器以及善念的力量,把他們原來的意識從黑暗中釋放出來?」
「沒錯,但原諒我沒有辦法告訴妳確實要怎麼做,以及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一切。我能夠說的,就只有這麼多。」她能看出萊特爾先生對於這一點感到很困擾,但表情卻顯得無可奈何。他能透露的事情相信都是有限制的,一旦超出這個限制,或許就會帶來某個不好的結果。因此,戴維娜很識相沒有追問下去。
「有一件事,我無法確定你能否告訴我。」戴維娜面露猶豫的表情,不知道是在掙扎著該如何開口,還是對問題未知的答案感到不安,「昨晚弗羅拉來找我的時候,她提到我被選為成為巫師的祭品,這是事實嗎?」
聽聞她的話,萊特爾深深地吐出一聲嘆息,幾分歉意揉合在他剛毅硬朗的面容間:「這件事說起來,我是需要對妳說聲抱歉的。都是因為我,妳才會被結界石鎖定為用來獻祭的對象。」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他此言一出,她的心涼了半截,雙眼頓時瞪得溜圓,略感詫異地追問。
「妳應該已經清楚知道,我當時用某種方式獲取了妳的血液,用來進行連結咒,但我偏偏沒有考慮到弗羅拉會利用我的血液,對結界石施展隱藏咒。」面對因當時的疏忽而造成的後果,他認為自己難辭其咎,口氣中難掩幾分愧歉,「盧西安他們是靠著結界石的原始黑暗力量,去尋找相應的祭品。既然結界石吸收了妳的血液,因此當妳重拾女巫的力量後,結界石就把作為祭品的目標鎖定在妳的身上。」
「但他們不是要找擁有奧伯倫特徵的對象嗎?我身上根本沒有屬於他的特徵啊。」這個消息對戴維娜來說如同重磅炸彈,讓她感到萬分慌亂,聲調稍顯激動,湧現出無限的緊張和憂懼。不管她怎麼想,都覺得整件事情毫無道理。既然她並不符合成為祭品所需要的條件,又為什麼會選中她?
「然而妳身上擁有他們需要的力量。戴維娜,妳不明白嗎?善念的相反就是邪念,妳這股力量對結界石來說就像是美酒佳餚似的誘惑。只要讓邪惡的氣息吞噬妳的力量,換成由黑暗的意識去操控,是可以製造出非常龐大的威力。我相信結界石就是看中這一點,才會放棄其他人選,鎖定妳作為祭品的目標。」
察覺到她的臉龐覆蓋著深厚的懼意和不安,萊特爾試圖用和緩的語氣,消除那些在影響她的負面情緒,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在她耳中聽起來,彷彿都是意有所指,「我明白妳會因為這件事而感到擔憂,可儘管妳是他們的目標,同時也是結束一切的關鍵。這是一個機會,戴維娜。只有妳,才能夠利用這個機會完成需要做的事情。」
機會。
他那麼強調這兩個字,分明是蘊含著延展的深意。只是任憑她左思右想,都無法理解該怎麼製造他口中的機會。就算假設她可以利用善念的力量尋回祭品的意識,但要是她也被選中成為他們的目標,又怎麼能夠去阻止⋯⋯
想到此處,她忽然靈機一觸,某個她相信任何人都不會同意的念頭剎那間在腦海裡閃過。雖然她暫時尚沒有頭緒該如何執行這個計劃,但她可以很確定,剛剛萊特爾提到終結一切的方法,是可以應用在這個計劃上的。
「我或許知道,應該要怎麼做了。」她這句話既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先前填滿在語氣裡的惶懼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堅定的意志。稍微回過心神,她把視線重新投向萊特爾先生,試探性地詢問,「你是沒有辦法告訴我,明天滿月將會發生的事情,對嗎?」
答案就跟她預期的毫無差異,萊特爾只是搖搖頭,無奈地表示:「我很抱歉。」
「沒關係,我明白的。」戴維娜像理解般點點頭,絲毫沒打算要為難他。即使無法抱有確切的希望,但能夠從他口中得到那些珍貴的資訊,對來她說已經感到萬分感激。「既然你把事情的希望都寄託在我的身上,我保證會全力以赴阻止這場危機,不會讓你的付出白白浪費的。」
「妳這份堅定的決心跟克里斯真的很像。」當萊特爾提到她的父親,她捕捉到自他眼底滑過那抹黯然的惋惜,縱然只是稍縱即逝。「說起來,我至今仍尚欠他一句對不起。無法在他臨終前,讓他知道那個令他耿耿於懷的實情,對我來說一直都是個遺憾。」
戴維娜微微張開嘴,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在心裡糾結了一會兒,她最後還是選擇緊緊閉上雙唇。她沒有辦法代替父親說些什麼,縱然她知道以父親的性格是不會埋怨萊特爾,但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作為第三者的她並沒有資格開口回應他的發言。
「我相信,他會因為有妳這個女兒而感到自豪的。能夠走到現在這一步,都是因為妳一直都那麼堅毅又勇敢。」
萊特爾略帶欽佩的聲音喚回她的注意力。當她重新抬起眼看他時,發現他的雙目隱約流動著溫潤的光,而且飽含著對她堅決的信心。那個眼神,就像她不久前在傑森瞳中看到的一樣,一種毫無懷疑的信任。「妳必須要相信自己,戴維娜。妳能做到的事情,絕對比妳想像中的還要多。」
這次,戴維娜本想開口回應他,但她尚未來得及發出聲音,已經被一股隱形的力量往後拉扯,強行要把她帶走。下一秒,她猛地睜開雙眼,從睡眠中清醒過來,呆愕地瞪著昏暗的天花板。
當她的思緒從停滯中漸漸恢復運轉,馬上推開棉被,著急地從床上坐起身,四處張望一番,然而沒有看到萊特爾的蹤影。很明顯,她已經徹底離開了他的意識世界。
意識到這一點,戴維娜的內心油然泛起惘然若失的感覺。對於沒有讓他說出那些最後想對傑瑞德說的話,她始終認為是個遺憾。
回想起剛剛與萊特爾的對話,一種說不清的窒悶緊緊堵塞著她的胸口,令她的心情複雜得宛如鞦韆一樣高低來回擺盪。
戴維娜下意識地把床頭櫃上的木盒再次拿起來,低頭凝望著盒面上的文字。隨著籠罩在心頭的迷霧被撥開,她的眼神已不再迷惘,而是填滿著如同磐石般堅定不移的決心。
為了要挽救整件事情,萊特爾不僅選擇了承受永遠沒有盡頭的束縛,甚至還費盡心思讓她得到結束事情的方法,她絕對不能讓他的付出變得毫無意義。
無論如何,她都誓要阻止盧西安成功達到他的目的,而且還要把被他帶走的祭品救回來,親手結束那些瘋狂且把人類推向險境的黑暗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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