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宅邸第二層的某間房門伴隨著「吱呀」一聲被打開。傑瑞德率先走進裡頭,按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令原本昏暗的室內瞬間被柔和舒適的光線給填滿。
戴維娜緩步跟在他的身後,那雙閃動著好奇光芒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著。偌大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左右兩邊的藍色厚簾幔幾乎完全拉上,遮擋住外面的光線與景色,能看出他相當重視自己的隱私。
房內除了日常的寢具和整齊地排列著書籍的書櫃外,沒有多餘的裝飾或擺設,採用素色的簡約佈局非常貼合傑瑞德的風格——
傾向穩重樸實,不喜歡華而不實。
一張經過精心雕琢的檀木書桌靠著牆壁擺放,在它的前方是一個頗為寬闊的空間,只見一個練習拳擊用的黑色沙包被懸掛在天花板的橫樑上,迅速吸引住戴維娜的目光,徑直地朝著沙包的方向走去。
「你會在房間裡練習拳擊?」她用手輕輕觸碰著以皮革製成的沙包,些許好奇從眼裡的隙縫探出。
「嗯。恆常訓練。」傑瑞德一邊踩著平穩的步調走到書桌前,一邊輕描淡寫地回答,「或許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用它來發洩。」
「下次你做這件事的時候,真希望我能夠在場,好讓我可以親眼欣賞到你滿汗淋漓的性感模樣。」
在說出這番開玩笑式的曖昧言語時,她是那麼的自然,沒有表現出生硬或尷尬,逗得他忍俊不禁,嘴角直往上揚:「能請妳停止在房間裡向我調情嗎?」
戴維娜只是調皮地聳聳肩,接著慢步離開沙包的位置,朝著傑瑞德的身旁走去。她看見他正微微彎腰,從書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個深色胡桃木盒,上方的盒蓋被雕刻著復古花紋的青銅鎖牢牢扣著。把盒子放到桌上,他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盒面上美麗的木紋。
她的目光移回他的身上,悠悠啟唇問道:「裝在裡面的是……」
「嗯。就是妳想要看的東西。」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C4c3aIU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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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畢,他便解開盒前的鎖扣。隨著上蓋緩緩開啟,只見裡面裝載著一些很陳舊的東西,幾張已泛黃的黑白照片、被摺疊起來的信紙、精美懷舊的金色懷錶、復古的金屬雕花胸針、瀰漫著懷舊氣息的鈕扣、極具價值的舊銅幣等等。當各種不屬於這個年代的東西呈現在眼前,不禁令她感到新鮮好奇,產生濃厚的興致。
「我能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看嗎?」畢竟那些是屬於他的私人物品,她認為是有需要先詢問他的意願。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直接把盒子移動到她的面前。她面露滿足地把裡頭帶著年代氣息的東西逐一拿到手中細味欣賞,指尖輕輕撫摸著每件物品的輪廓和紋路,看起來愛不釋手。
當戴維娜的視線捕捉到一張三人合影的黑白照時,眼底悄然躍動著些許驚喜,馬上把照片從裡面抽出來,舉到眼前仔細去看。
那似乎是一張家庭合照,相信年代已經相當久遠,隨著歲月的侵蝕變得斑駁、泛黃,邊緣有著明顯的破損痕跡。雖然如此,她還是能夠清晰看見照片中人物的模樣與衣著。
先是右邊坐著一位端莊溫婉的中年婦女,頭頂戴著用羽毛和花朵裝飾點綴的蕾絲邊帽子,飽滿的長捲髮在腦後盤成一個高雅美麗的髮髻,柔和圓潤的五官讓她看起來相當清秀。繁複厚重的蓬蓬裙顯然是那個年代女性的主要服裝,誇張的泡泡䄂充滿復古風情。裙子的皺摺和剪裁相當精細,錯綜複雜的紋路和線條令整個設計顯得優美華麗,幾乎能想像到那個年代的服裝師為了這些漂亮的裙子到底投放了多少心血。
而坐在左邊的是一位長相嚴肅的中年男人,有著微捲的側分短髮,濃密的眉毛與兩撇修剪整齊的八字鬍配在堅毅的臉龐上,盡顯英氣勃勃的氣息。他身穿剪裁貼服的正統西裝,高領繫上工整的蝴蝶結,胸前掛著懷錶的鏈子,從頭到腳都打扮得一絲不苟。
至於站在兩人身後是一位外表年輕的男子,擁有俊俏清秀的臉龐,一頭帶著輕柔鬈度的短髮,與中年男人一樣穿著剪裁俐落的西裝,裡面襯著扣上鈕子的馬甲,領口處堆疊著繁複的前襟,與下身的高腰西褲配搭,渾身散發著文質彬彬的紳士氣息。
儘管這位男子在照片中的衣著打扮偏向溫文爾雅,可戴維娜還是能夠憑著五官輪廓認出他來。
「噢,我的老天!這個是你來的,對吧?」她指著照片中那位少年,對著傑瑞德問,語氣中的驚訝摻雜著難以抑制的喜悅,彷彿找到什麼稀有珍貴的東西一般,「那個年代的你簡直是帥呆了。」
「所以我現在是不帥了嗎?」他朝她挑高眉毛,故意出言逗她。
她只是抬頭朝他露出俏皮一笑,接著把視線轉回照片上,看著坐在他左右兩旁的男女,好奇地問道:「他們是你的父母,對嗎?」
「嗯。我們擁有的家庭合照不多,這是我唯一僅有的一張。」他點頭承認,輕柔的聲音裡盡是對過往的緬懷。
「能告訴我多一點關於他們的事嗎?我想知道他們是個怎樣的人。」
她的綠瞳閃爍著滿滿的期盼。她一直都很希望能夠瞭解他的背景和過往,尤其是在他尚未成為吸血鬼前所經歷的事情,渴望知道那個還在處於成長年齡階段的他,到底是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家庭裡。
「我的父親是一位軍師,保衛國家是他視為終生的責任。也因為這個職業的關係,他的性格特別嚴肅,幾乎很難會在他的臉上看到笑容。」這次傑瑞德沒有再避而不談,用輕柔如風的嗓音緩緩闡述著親生父母的往事,「其他小孩來我家玩的時候,都會很怕看到他,可儘管如此,我從小還是很敬重他,認為他的嚴肅正正是擊敗敵人的其中一項武器。我母親是個大家閨秀,她的家族經營大型的茶葉生意,熱愛品茶的高官達人基本上不會不認識他們。而她跟我父親是在一場由貴族舉辦的舞會上認識的,記得我的母親說,父親是很抗拒參與這些場合的,只是當時受到邀請而逼不得已要出席。如果不是我母親在那場舞會上熱情地跟他交談,我想他應該會被悶死。聽說我父親當年就是在舞會上對她一見鍾情,繼而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最後我的母親被他深情的愛意給打動,決定讓他成為她的男人、成為她的丈夫。」
「我無法想像,在你的父親追求你母親的時候,他臉上所展露的表情。他在對著你母親的時候還是會那麼嚴肅,毫無笑容的嗎?」戴維娜對他父母的故事顯得興致勃勃,唇邊不自覺地揚起淺淺的笑容,像是小孩聽到趣事一般追問道。
「才不是。他對著我母親的時候特別不一樣,感覺就像是英雄為美人而淪陷一樣,浮現在他的眼中那抹柔情愛意簡直讓我起雞皮疙瘩。」他此言一出,戴維娜立刻被逗得啞然失笑,他繼而被感染,情不自禁地發出明朗的笑聲。「但正因為這樣,我能感受到他是有多麼深愛著母親,把她視為唯一珍而重之的女人,如果我是女人的話,都會被他那份專情給感動。不過當時的我年紀還小,有時候會懷疑父親是否愛母親勝過於愛我,常讓我因此感到悶悶不樂。直到後來母親告訴我,他只是不希望我成為一位凡事都依靠父親的孩子,作為軍人出身的他認為堅韌獨立是男生從小就需要培養的事情,這樣在長大後才能夠獨當一面。但並不代表他不關心我、不愛我,只是無法透過行動和言語去表達出來,只能在背後默默付出和流露。」
「這應該就是,每個父母都會有愛著自己的孩子的方式,不能就因為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樣,就代表他們不愛自己的孩子。」戴維娜不禁有感而發地開口回應。
「嗯。在明白這個道理後,我就沒有再埋怨父親,並且以他作為我學習的榜樣,希望能成為像他一樣出色的戰士或男人。但誰又會想到,我能跟他相處的時間就只有短短的十八年。」他的口中頓時溢滿苦澀,聲音裡帶著一層淡淡的哀傷。
「我記得你當時在舞會上跟我說過,你的父母是因為一場意外而逝世的,那是事實,對嗎?」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得暗沉難看,戴維娜隨即感到有些後悔,她不希望自己的提問會傷害到他,卻又渴望著能分擔他內心的傷痛,這份她從未觸及過的痛楚。
「全是因為奧特斯伯爵那個該死的狗娘養!他為了要穩固自己的地位,要求我父親暗殺一位無辜的貴族,藉此排除異己。我父親為人正直敦厚,絕對不可能會違背自己的原則濫殺無辜,所以他並沒有聽從伯爵的吩咐行事。如果妳有唸過歷史應該也很清楚,在那個年代要是敢違抗上級的命令,必定會招來殺身之禍。我父親當時就是因為預料到會有那一天的來臨,於是主動提出讓我到大伯父居住的地方學習釀紅酒。而我就是因為在那趟路程中遇上吸血鬼的襲擊,最終被萊特爾先生救下而轉化成為吸血鬼的。」
傑瑞德的聲音摻雜著深沉的悲傷,表情彷彿因為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而變得有些陰鬱。他深吸一口氣,費力用穩定的聲線繼續往下講,
「在成為吸血鬼後的第三天,我趁著夜晚能活動的時間,打算回家偷偷看自己的父母,查看他們是否安好,結果看到的畫面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掉的。當我利用超自然的能力躍上屋頂,來到窗前偷看時,卻在房間裡發現他們染滿鮮血的屍體,身上有著被劍刺傷腹部的痕跡。寬大的房子裡空無一人,就只有他們的屍體。那是奧特斯伯爵派部下做的,就因為我父親沒有聽從他的命令,於是派人殺害他和母親,而家裡的僕人都被他以誣蔑的罪名關進監牢裡。」
聽到這裡,戴維娜錯愕地張開了嘴,但無法發出半點聲音,因震驚而瞪大的眼瞳裡盛滿深切的哀痛。她原本以為他的父母是死於單純的疾病或意外,壓根兒沒有想過是被人無辜殺害的。我的上帝啊,她完全無法想像,當時的他是活在一個多麼痛苦難受的狀態下,甚至對於無能為力挽救父母的性命,感到有多麼自責和絕望。
想到此處,她的心臟不由泛起一陣抽搐的疼,伸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希望藉著這個舉動撫慰他湧上心頭的各種情緒。
「戴維娜,他們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殺死的,我就連救他們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被逼接受這一切的發生……」
儘管他竭力讓聲音保持鎮定,卻始終無法掩蓋輕微的顫抖。就算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那份深藏的傷痛依然深刻烙印在他的心底,從來都沒有消散過。
「我很遺憾聽見這件事,傑瑞德。那個伯爵這樣對待你的父母實在是太殘忍,他根本就是個人渣。」戴維娜用另一隻手輕輕搭住他的肩膀,表情流露出幾分哀戚。任何一條生命都是彌足珍貴的,怎麼可以就因為對自己沒有利用價值而隨意決定對方的生死?這種行為真是太過份了。
「當時的我還在學習如何當一個吸血鬼,萊特爾先生仍然教導著我進食存放在他家中的血液,而不是直接咬破人類的喉嚨享用他們的鮮血。可惜那個時候,我實在對奧特斯伯爵恨之入骨,被憤怒和憎恨徹底淹沒,隔天晚上就毫不猶豫找他尋仇,利用吸血鬼的精神控制能力,一夜間把他、他的妻子、身邊的所有親信,甚至下屬的血液全部給吸光,繼而放火燒掉他們的住所,親眼看著熊熊的烈火吞噬掉他們的屍體。
我原本以為這樣做,就能夠宣洩心頭的憤恨,撫平父母被殺害的沉痛,結果到頭來只是讓我陷入不受控制的狀態,導致對人血的渴望變得更加強烈,因而濫殺無辜,只為求獲取源源不絕的鮮血。就算我不把那個過程說出來,妳都能夠想像到當年的我是有多麼殘忍和可怕。」
傑瑞德的眼神裡藏著舊傷的影子,語氣中的自我厭惡宛如尖刺般扎進她的心裡,令她痛得難受。他進食的第一口溫熱鮮血並不是隨意尋找獵物下手的,而是來自一位殺害他父母的罪魁禍首。倘若不是因為發生這件事,他根本不會是在那種狀態下開始進食人血的,可能會在萊特爾循循善誘的指導下接觸鮮血——成為吸血鬼後,情緒會變得很敏感,而喪失父母的傷痛正正是導致他的人性和理智陷入崩潰的主要因素。
「經過那場令人心寒的殺戮後,我就徹底把所有情緒都封閉起來,不讓自己再去享受快樂的感覺。雖然後來遇到小莎他們,確實令我心裡的痛楚減輕了不少,但那份背負的罪惡感依然無時無刻提醒著我,並沒有資格擁有幸福和快樂。這就是妳問我那個問題的答案。」
聽到最後一句,戴維娜不解地歪著頭,眨著迷惘的眼睛看著他,顯然不懂他所指的是什麼。
「在迎新舞會那個晚上,妳不是問過我為什麼不愛笑嗎?那是我對自己的一種懲罰,我需要讓自己活在壓抑的愧疚中,利用這種懲罰牢牢記住曾經殘害過的生命。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妳的出現卻讓我拾回原本已經拋棄的快樂……」說到這裡,他的話登時停住,那雙宛若星辰般清澈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厚實的大掌,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的臉頰,溫柔的眼神裡瀰漫著無限愛惜。
「是妳的出現,讓我發現自己還可以那麼在乎一個人。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能夠牽動著我每一種情緒,讓我開心、難過、擔心、失落、害怕,是妳讓我找回那個原來的我,也讓我發現妳對我來說是有多麼重要。而我,又是有多麼想能夠讓妳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他甚至有一個無法說出口的想法——讓她變成擁有永恆生命的吸血鬼。然而他清楚知道,自己是不能夠做出這麼自私的行為,尤其她的身份屬於女巫,他又怎麼可以只為了要把她留在身邊,而要求她放棄原來的身份?
她莞薾淺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以充滿愛意的眼神迎上他的雙眸:「老實說,我也很害怕去想這件事,只要想到因為無法改變自己的壽命,總有一天需要跟你分開,我就會感到心痛難受。但正因為註定無法陪你走到永遠,我更希望能夠毫無遺憾地去愛,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讓我們之間充滿著幸福的回憶。」
說得沒錯。她是應該要毫無遺憾地轟轟烈烈愛一場,不能總是因為各種顧慮而瞻前顧後。她所深愛的男人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為何不趁著這個機會,不帶一絲猶豫地去證明對他的愛?
「你還記得我說過,要是有一天來到你的房間,或許我不願意離開嗎?」戴維娜抬起真摯的雙眸凝視著他,堅定而清晰地把內心的想法逐字吐出。「如果我說,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感受,你覺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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