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朦厚重的雲層籠罩著整片天空,令陽光難以衝破障礙投射出溫暖的亮光。不過這種天氣卻無礙海鷗享受自由的喜悅,一邊恣意地在空中飛翔,一邊發出清脆悅耳的啼鳴。
卡瑞莎佇立在甲板的欄杆前,抱住自己的雙肘,靜靜地眺望著遙遠的彼方,輕皺的眉頭洩漏出她正陷入憂愁的沉思中。清涼且夾雜著鹹味的海風輕輕拂來,把她柔亮的金色髮絲吹得飄逸飛揚。
「在想什麼嗎?」
當一道平靜且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進耳際,她不由一愕,陡然收回飄遠的心神,將視線轉落到來者身上。
只見雷克斯輕步來到她的近側,但目光沒有投向她,而是眺望著廣闊無際的大海。剛剛看到她從艙室走出去,他本來有產生過一絲猶豫,生怕會打擾到她獨自思考事情的空間。然而,他的雙腿依然不受主觀意識的控制,跟隨她的步伐離開室內。
「當然是他們兩個。」卡瑞莎的視線轉回眼前的遠方,直接對他坦承道。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思慮,些許惶懼從沉重的語氣中滲透而出, 「我幾乎無法想像,他們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萬一我們找到他們的時候,傑瑞德已經被⋯⋯」
她讓沒有說出口的字句逸散在空氣中,彷彿連提及這個猜測也會令她感到害怕。
「他會沒事的,而我相信戴維娜也會。」雷克斯伸手輕觸她的肩膀,企圖用信念為她推開各種灰心喪意的念頭, 「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希望的,小莎。」
「我知道,只是無法掌握他們現時的情況,實在讓我覺得很不安。」她的眉頭浮現出更深的摺痕,擔憂和焦慮在心頭交織成一張難以捋順的網,讓她的胸口始終滯悶難安。
他慢慢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意味不明地問道: 「嘿,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躲避獵人追捕的經歷嗎?」
她對他投以疑惑的眼神,不懂他為何會突然提起此事,但還是對他點點頭。當她的腦海裡回溯起一幕幕的記憶,語氣頓時因緬懷舊事而變得朦朧遙遠: 「當然。那個年代的我每天都要穿著厚重的蓬蓬裙,真是有夠不方便的。結果傑瑞德為了讓我能夠順利逃跑,要你帶著我往另一個方向離開,而他卻獨自支開獵人的注意。當時,我還瘋狂抱怨他怎麼能那麼不顧安危。」
「那時候,我們足足與他失去了聯絡一整天,但結果到最後,他還是平安回到我們的身邊,不是嗎?」
卡瑞莎的唇瓣悄然掀起一抹苦澀,對那個畫面依然記憶猶新,回應道: 「對,當時我還很生氣對他說,如果之後遇到同樣的情況,絕對不能再撇下我們兩個。無論如何,我們三個都要共同進退的。」
雷克斯側身面向她,沉穩的口氣中蘊藏著某種堅信的意味,那是屬於他對傑瑞德多年以來所建立的信心: 「既然說好要共同進退,我相信傑瑞德會遵守這個諾言,回到我們身邊,與我們一起收拾盧西安這條老狐狸的。」
就在這個瞬間,她霍然明白雷克斯會特意提起這段回憶的用意,心底不由滑過幾分暖意。一抹莞爾慢慢從她的唇邊綻放而出,略為放鬆的語氣蘊藏著對他的感激: 「謝啦,雷克斯。試著用這種方式來安撫我。」
雷克斯本來還在躊躇著,但下一秒,他手已經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把垂落在她眼前的髮絲塞到耳後,改用她從未聽過的柔軟語調說道: 「我們認識彼此已經超過一百多年了,小莎。無論我們對彼此的感覺是怎樣,但妳和我永遠都是能夠互相依靠的親人,希望妳不要忘記這一點。」
這番出乎意料的話讓卡瑞莎登時怔住,心湖悄然掀起了波波漣漪。她的雙唇只是微微開閤,一時卻無言以對,只能放任冗長的靜默籠罩著兩人。
她從未沒想過「依靠」這個詞語,居然會從雷克斯的口中說出來。雖然兩人的關係既是朋友也是家人,相處的時間已長達百年以上,但他不羈的花花公子形象,以及輕佻不上心的性格,讓她一直無法將他視為能倚賴的對象。
然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雷克斯彷彿是一個已經蛻變的他。他對她不再是過去那種隨意或飄忽不定的停留,而是帶著意識的陪伴,確實意識到她在這一刻最需要的是什麼。他的眼神比以往都要來得更熾熱和真摰,如同無聲地證明著他的改變是真實,對她的關懷不再是來自短暫的情緒影響,而是包含著前所未有的重量。
她未曾預料過,她會成為改變他的因素,令他不再把感情當成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而是正如他所說的「依靠」。她無法確定自己對於這個全新的他能夠有多少的信心,但至少在剛剛感到迷惘的時刻,他就像燈塔一樣為她指引著明亮的方向,給了她一份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的安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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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鐘的提示,時間的流動速度變得緩慢和煎熬,彷彿它不再是分和秒的累積,僅代表著漫長而不確定的等待。
即使戴維娜和傑瑞德單薄的勢力難以對盧西安構成威脅,他依然選擇把他們困在艙房內,限制著兩人的活動空間。傑瑞德認為,他與弗羅拉肯定是在外頭商討著某些重要的事情。要不然,憑著吸血鬼異於常人的聽覺,他不可能連外頭半點聲音都聽不見——毫無疑問,弗羅拉早已在這個空間施下法術。
事實上對戴維娜而言,困在艙房裡總比待在外面來得好。弗羅拉的力量蘊藏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黑魔法如同具毀滅性的毒霧一樣,瀰漫著濃烈的腐朽衰敗氣息,橫蠻地侵蝕著每一寸空氣,渴望摧毀任何生機。
戴維娜在外面能感受到的,只有像墮入冰窖般的惡寒以及被黑暗籠罩的死寂,甚至隱約有股凶猛的掠奪感企圖要吞噬她——倘若她自身的魔力變得薄弱而不足抵擋的話。隔著一道門板,至少那股暗黑力量沒有意圖要穿透進來,對她造成影響。
理所當然的是,兩人仍然受到他的黑貓嚴密的監視。牠的雙眼好比監控鏡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兩人的一舉一動,讓她難以利用唇語與傑瑞德計劃任何事情。他們只能挑選安全的話題來打發苦悶的時間,所有想到的念頭都要被逼收藏在腦袋裡 ,等待一個能夠與對方訴說的時機。
不過任憑盧西安再聰明,相信他都沒有設想過,戴維娜會把握每次去衛生間的時間,啟動戒指的力量與祖母聯絡。儘管進行意念溝通的時間只是非常短暫,但至少掌握到這艘船要抵達目的地是哪裡——即便她從未聽過「卡爾弗島」這個地方,以及知道他們一行人已經在前往相同地方的路途中,她得到的安撫感已經相當足夠。
等到盧西安為他們「好心」送上午餐,意味著時間已經來到中午或下午。他依舊給予傑瑞德一包經過冷藏的血袋,而為戴維娜送上的則是一盤經過翻熱的冷凍野菌培根意大利麵。雖然整盤意大利麵都是熱騰騰的,但麵條因經過雪藏,與餐廳裡新鮮製作的口感始終相差甚遠。
然而面對危急存亡之秋,食物的味道對戴維娜來說早已沒有意義——那只是單純用來充飢的東西。她需要靠食物維持生命,補充足夠的體力,靜待翻轉局勢的機會。既然她是終結事情的關鍵,就必須要堅持到棋局的最後一步。
當午餐結束,時間重新變回像烏龜爬行般緩慢。午後的陽光透過被條板箱遮蓋的小窗口縫隙投射進來,灑在艙房的地板上,形成斑駁的光影。戴維娜偶爾會站起身來回踱步,伸展緊繃的肌肉 ,同時偷偷觀察黑貓的行為,渴望找到一個能讓牠放鬆警戒的時機。
遺憾她壓根沒有這個機會,牠總是警惕地盯著兩人,就算她刻意與傑瑞德接吻,牠都不像昨晚一樣,輕易閉上眼睛。那對機警的雙眼甚至會偶爾微微瞇起,掠過一道銳利而深邃的光,恍似在評估著他們的行為。
目光帶來無所遁形的壓迫感,令她無法輕舉妄動,生怕會驚動到盧西安,導致需要暗地裡進行的計劃化為一場泡影。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逐漸西沉,令天色慢慢轉為黃昏專屬的橙紅光彩。直到晚霞降臨,豔麗的赤紅徹底侵占整片天空,艙房的門終於再次被打開,兩人隨即斂起心神,提高警覺應對走進來的盧西安。
「事情比我想像中還要順利許多。再過幾分鐘,我們就會抵達期待已久的目的地。我想,你們應該也很好奇這個地方到底是哪裡。因此,我專程來邀請你們與我共同見證這個時刻。」
他絲毫不給他們回應的時間,宣告完畢後便直接轉身離開,連一個回頭的姿勢都沒有,顯然對他們會跟過來很有信心。戴維娜與傑瑞德謹慎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便站起身,跟隨他的腳步走出艙房。
穿過主艙室寬敞的通道,他們爬上階梯來到甲板,無邊無際的大海瞬間映入眼簾,夕陽的餘暉如同燃燒的火焰,將海面渲染成亮麗的金紅色。海浪輕柔地拍打著兩邊的船殼,演奏出規律而有節奏的自然樂章。迎面刮來的海風像刀削在臉上,凛冽刺骨,宛若從弗羅拉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慄——
她正佇立在前甲板上,任憑風勢肆意吹拂著烏黑的短髮。那抹傲然的身影在橘紅光芒的映照下,更突顯出一種無所畏懼的強者氣魄。
尤妮絲顯然都被那股凌厲的氣場震懾住,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敢做出越界的舉動。即便看見傑瑞德和戴維娜走過來的身影,她也只敢用眼神展現出自己的情緒。
四周的空氣瀰漫著緊繃的氛圍,彷彿每一秒都在累積著看不見卻又即將爆發的能量。
弗羅拉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海平線的遠方,向前伸出雙手,將潛藏於體內的魔法聚攏於雙掌之間。周遭的氣壓隨著魔法持續的醞釀逐漸升高,一團散發著邪惡能量的黑魔球在她的雙手之間慢慢凝聚起來。似乎因受到魔法氣流的擾動,原本寧靜安詳的海面開始激蘯出一圈圈漣漪,猶如在預告著,將會有重大的事情在這片海洋上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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