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輕輕拍打著闔掩的妻戶,並自隙縫襲入,伏貼於几帳。四面豎立的屏障本將舒爽的暖煦罩於房內的一方,隨著時間流逝於西移的星宿,忽有一股寒意穿透暖和且靜止的寧謐,使得周遭的空氣急遽流動。
千代睜開惺忪的睡眼,環顧四周,黑壓壓的景物依舊,不見有人特地移動了障子,仿如一切休止久矣。她的眼角餘光無意間向伊周過往的臥房掃過,赫然發現一抹與闇色融為一體的人影側臥於不遠處。
細微到千代適才皆未覺察的均勻呼吸聲,此時流淌進她的耳際。
「出雲之君也真是的,怎麼睡在那兒呢?還不多取件被褥。」半睡半醒的千代在嘴邊咕叨了一句,隱隱約約,她竟有對方變得比印象中高大許多的錯覺。
她順手抓了一件厚實寬長的外衣,從他的肩部至腳底,徹底地披覆後,千代便躲回軟被,延續藕斷絲連的睡意,致令前後諸感知的連結都像夢境一般。
所有的感官都異常敏銳又極其朦朧,五顏六色都混勻成薄紗似的色彩,並如一綹綹流雲被用力攪散。恍惚之際,一輪明月昇現於本該黯淡無月的晦朔之日,當季所罕有的藤花碎香和著暖流四散一地。
乍明夜空的圓月隨妻戶開闔一同進入室內,卻無絲毫寒意滲入。隱然間,彷彿可見伊周乘著潔白的光芒向自己靠近。
許久未曾與他獨處了吧!他的身上簡單披掛透著淡紫的薄蘇芳直衣,此外未繫上紐帶與腰帶,和幾年前二人比鄰而居時的儀容一樣隨性。唯一異於尋常之處,乃是盈滿自己身影的伊周眼眸裡,宛如熾火焚燒。
他一個屈身,不由分說,旋即將她按倒在榻上。對方的容貌與輪廓愈發隱晦,她的心跳反而更甚紊亂。
相異的肉體與兩顆本相隔千山萬水的心倏然貼近,渾身的熱意已分不清是慾火、對方的體溫,抑或爐火的餘溫。
「千代……」似出自於他的聲嗓微微顫抖,低吟於她的耳側,比平時低沉誘人,「我好喜歡妳。」
急切既渴望地,既不開口詢問,亦不率先試探。言罷,遂立即覆上她的脣瓣,肆意地吸吮、輕咬、甚至堂而皇之地伸舌,登門入室。
這著實是毫不顧及她的意願,根本非他素行的作為,但此刻她由衷的深處竟渴求著對方的熾熱,已至亟欲上下求索的境地。
現下所有的知覺皆是如此迷離不可信,就連使她備感喜悅的藤花香馥都充滿著不確定感與不安,千代推開對方。
「既然如此,為何不早說?」
千代迫切地欲開口質問,卻下意識的認定,這樣的質疑永遠無法傳達給對方知悉,反令她異常焦急。
「我家世品貌不比紀子;論美色,直連大進之君都不如,更遑論圍繞你身邊的盡是不遜於定子與雅子的優秀女性,你為何總讓這樣的我暗自期待?若無那番心意,就别作如是說!」
伊周聞言,只以極其攝人魂魄,無法把持的神情凝望著她,他依稀低喘著道:「我的心意便是求妳主動蹂躪我,此外無他。」
他一手欲輕解指貫與每件衣衫的衣結,模樣卻故作生疏笨拙,那交疊於色彩層次分明的單衣底下,比她還要寬闊且溫暖,毫無保留的軀體是何等遙遠又近在咫尺。
內心的蠢蠢欲動促使千代一把鬆解他的腰際紐結,結解的剎那,兩人的身軀直如水乳交融。
光裸肌膚相親相暱的觸感,與糾纏一塊兒,充滿狠勁又不乏柔情的快感,對她來說是何等突兀的混沌不清,而她又是何等貪溺對方氣味、溫度與胴體。
細碎的藤花移香,她承認,自己已無可自拔的喜歡上他。
「……及廣說十二因緣法,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憂悲苦惱……」
千代驀地睜目,朝暾未出,可東方已白,穹頂乍現暖人心脾的曙色,四面八方萬籟俱寂,獨值夜僧的勤行。
她不假思索,趕忙撫觸全身,自昨晚即穿戴周全,用以禦寒的衣物依然如故,全無褪退的跡徵。令她實實在在的確信片晌前,她所耽溺的色覺與觸感僅止夢境。
佛音曠遠可聞,悠悠長夜中,伴莊嚴神聖的經文入眠,卻夢見直令人羞於啟齒,淫蕩不堪的情事,若因此受到菩薩責罰,也不足為奇。
千代抱膝屈身,懊惱的咕噥:「啊啊~喜歡歸喜歡,但我豈會貪饞他的肉身呢?這讓我往後該如何直視他啊!應該沒有囈語給出雲之君聽見吧……」
千代不敢疏忽地往原屬於伊周臥房的旁側瞥眼,翩入眼簾者卻使她越看越從平靜復歸怦然大驚。
於曙曦無所遁藏的照耀下,她徹夜所以為的出雲之君,廬山真面目竟是伊周。
憶起昨夜春夢的真偽,千代嚇得湊近一探,側臥倒地的伊周呼吸頗是平穩規律,他的身軀披蓋著她昨夜隨手為『出雲之君』抓取的褂子。
她顫顫巍巍地微捻衣褂,特屬伊周的藤花清香和他的溫度往外散逸,褂下的伊周身著空五倍子染的夾層直衣。雖然當前的觸覺與嗅覺仍令千代一顆心小鹿亂撞的,視覺的黯淡倒教她鬆了一口氣。
是啊,這才是真正的伊周。
就算他們兩人再親暱友好,他亦難對她這既無出色外貌,又無顯赫出身的女子動情吧!遑論以前尚能無拘男女設防時,她曾如此賣力的欺負對方,他豈可能萌生浪漫情愫?
「還好只是一場夢!」千代上下繃緊的神經與肌肉轉瞬鬆卸,她撲通坐倒於地。千代這下總算得以平心靜氣,看待橫空倒臥於此房的伊周。
除了為道隆與兼家守喪的暗色衣袍,他的頭部還配戴著燕尾纓冠。想來打自皇宮返歸,他連衣冠都未來得及更替,就直奔這兒而來了吧!
千代為他摘下束縛頭頂的冠帽,但目睹他潔白的額際浮現一條滑稽的壓痕,她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出聲,卻只敢摀住嘴笑,深怕吵醒對方。
伊周濃密微彎的睫毛受眼皮的微動影響,輕輕顫了顫,彷彿回應了她的笑聲,更教千代覺得有趣。
不過說真箇的,伊周為何非得遠離東院舒適的床榻,大半夜睡在堅硬的木地?若有事欲談,喚醒她便是,何必守在這兒?
這一切得待當事人清醒了後,才得以清楚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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