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若虛
袁昊忖道:「島主爺爺說過,中原武者,最初修行之因,本就是為了強健體魄,延年益壽,圖個養生之道,並無半分逞兇鬥狠之意,後來戰禍紛起,中原人人自為,武者理所當然上了戰場,終於嘗到甜頭,知武功高強,便可為所欲為,因此才衍生出常存競心的武者習性。」他想到這裡,微微一呆,如此剛好,就是這「常存競心」四字,將自己害得老慘,最終討厭起武功一事。可後悔歸後悔,現實並不如想像,得以隨意翻轉局勢。
都爭先咦了一聲,道:「你怎麼不說話?啊,是了,你當初不僅讓人點了四肢的穴位,連同被點了啞穴,嘿嘿,看來我大肆宣揚你怪童之名,可是讓他們怕得緊,不敢出了亂子,免得你有餘力報復。」說著,他站起身,上前敲敲鐵門,右手輕敲一下,臉上忽現痛色,甩甩右手,接著他換左手再敲,這回發出「碰碰」的悶響,甚是響亮。
袁昊瞧見他動作逗趣,心頭好玩之意起了,是想發笑,可又想往後日子云云,又是黯然頹意,笑不出來。
過了一陣,似乎不如預期所料,都爭先蹙眉,嘿的一聲,大喊道:「來人啊,快快上好大魚大肉,美酒甜品,皇帝老兒餓著啦!」他這回又敲又喊,喊聲比之方才還要有力,敲擊之聲如有節奏,時而合音律,時而不合音律,這般大吵大鬧之下,聲音確實愈傳愈遠。
再過片刻,果真聽得有道腳步聲緩緩走來,喀鏘一聲,鐵門外傳來又一道門鎖被打開的聲響。袁昊暗暗驚訝,想不到鐵門外頭竟還有門,就是逃了得一扇門,可還有一扇等著他們。
忽見有個像是獄卒的男子,從鐵門的探口張眼瞪來,道:「幹甚麼?」那低沉嗓子中大有不滿。
都爭先笑道:「管事的,去和你們小姐說上一聲,怪童醒啦,要談事情就快,不然咱們可要跑路啦。」
那人聞話,遲疑片刻,雖不曉得怪童是誰,可想起上頭曾告知,如若牢中之人醒了,就通知過來,小姐要親自接待。他不由好奇,他們小姐是何等地位崇高的人物,為何要親自接待囚人?他問:「喂,你們究竟是何方人也?小姐為甚麼要見你們?」向方才說話的都爭先打量而去。
不過只聽那獄卒「啊」的一聲,像是醒悟般,兩目大瞪,惡色更甚,吼道:「你……我識得你!賭狂!你是賭狂!當年就是你,要不是,我……哼!很好,很好,你等著,我這就去通知小姐,讓小姐親自弄死你這王八蛋,」
離去前,他目光仍死死盯著都爭先不放,語調之中,充斥怒火,似是血海深仇,難以抱屈。
待那人離去,鐵門外傳來關門聲,牢中又歸於昏黑,甚麼都見之不著。
都爭先彷彿不受影響,回頭來,哈哈一笑,道:「你瞧見那人眼神沒有?我認得他,那人在十年前和我賭了一把,連輸我三十把。三十把,那可得多少武幣?嘿嘿,傳聞他當年有個名號,叫甚麼『賭王』,王見狂,倒還不如狂,哈哈,哈哈!他這人笨得緊,最後竟然想把自己老婆也賭上,我瞧他老婆生得貌美,也打算和他賭上,若非被老爹阻止,我定會賭個他輸光褲子。」
他愈說愈是喜色大現,見袁昊靜靜瞧著自己,臉上毫無反應,不由心虛起來,道:「姓袁的,不是我不替你解開穴道,先說好啊,我雖然習了老爹的暗器法門,對穴位功夫卻是一竅不通,你若是硬要讓我解穴,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不過,嘿嘿,你得自行承擔後果。」
袁昊大翻白眼,心想不會武功讓人捉來當囚,雖已丟人難忍,可若是請人解穴被點了死去,那可是做了鬼也想一頭栽死。從方才開始,他先是為自己不會武功感到懊惱,爾後念頭一轉,細算起還債之事,忖道:「這家賭坊既然大有名頭,又知瀛海島之事,我只需拼命求情,拼命還債,不就得了?那戒指中尚有二百八十多萬,十萬武幣,咱們拚死賺錢,要還也不是難事。」
不久之後,遠遠又聽得喀的一聲響,跟著亮光乍現,接著數道腳步聲紛至遝來,停足鐵門當前。
袁昊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陡然見光,一陣刺眼難受,可又動彈不得,只得拼命瞇起眼睹。
只見那亮光從鐵門上的方孔射了進來,隱隱約約能見亮光頻頻閃爍,借這陣亮光,一探四周擺設,果真是個簡陋牢房。忽然間,方孔中出現一雙眸子,那眸子幽然靜謐,也不說話,如包容繁星的夜空,透著一絲異光。
那眸子只向袁昊瞟來一眼,目光流轉,瞧去都爭先,就不再移開。
只聽一道女聲緩緩道:「二位客人可都醒了?」聲音中一片溫婉柔情,當真好生動聽。
袁昊對這聲音略感耳熟,想了一陣,想起是當時窗牖外的女子之聲。
不過這「客人」二字,聽來倒是頗為刺耳,袁昊、都爭先身處牢房之中,此等待遇如何能稱得上是客人?他們當是明白此乃這女子的冷嘲熱諷,不由都是一笑,他們瀛海島島民自來被正、邪兩派罵慣了,加上本就隨心而活,入世隱世,全憑一心,哪裡會在乎他人的言語譏諷?
而雖說是孩童想像富麗的誤解,袁昊歷經方才的懊悔,大徹大悟,到死而複燃的心境轉變,自又有一番全新感觸。這亦是定神之法中『心齋』講求的要旨之一。先前于撫仙派讓吳犬戎捉脈搏的事,到這回毫無招架之力任人擺佈,以為淪為他下囚的無奈和蒼涼,令袁昊深深意識到習武的必要。
不是為了逞兇鬥狠,更不是為了常存競心,只是讓自己在這混亂世間,得以生存下去。
都爭先道:「醒了,都醒了,話又說回來,你還是快快替這小子解開穴道,否則他定會懷恨於心,狠狠惡作劇的。」
那女子美目瞟來,沉吟一會,似笑非笑道:「如果我不願呢?」
都爭先微微一愣,搖搖頭,道:「本來我想說:『這般正合我意!』可這回不行,如果不解開他穴位,那就沒什麼好說,無論甚麼都是。」
女子沉默不語。只聞她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忽一人罵道:「大膽!兩個不知高低的下賤之人,若虛小姐可是堂堂絕千閣的柜主千金,多少名流文士、俠士想一親芳澤還不可得,你倆三生有幸,不知是燒了幾輩子好香,見著若虛小姐芳容,還敢這般大放厥詞?」
這人用字遣詞文雅有禮,雖在斥責人,亦不覺話中有甚麼怒意。
都爭先不知是誰說話,只道是絕千閣之人,哈哈笑道:「謝謝天!謝謝地!謝謝武律!謝謝法則!謝謝讓我出生於世間的任何人,謝謝若虛姑娘,這樣可滿意了?哈哈,哈哈!」
袁昊此時不得說話,更不得動,只以眼神讚揚都爭先的話,顯然很是對他胃口。
那人冷哼一聲,道:「無禮,無禮!你用這般態度說話可好?知不知我……」話不及說完,那若虛突然一聲冷喝:「趙公子,這兒是絕千閣。」
那趙公子微微一愣,勸道:「若虛小姐,可是這人滿嘴胡說八道,為了妳好,我作為……」
他話又未說完,若虛搶道:「這二位是本閣客人,若虛自然知道輕重,還請公子莫要發難他們。」她停了好一會兒,猶豫道:「趙公子,若虛今日有事在身,公子盛情邀約,恕若虛只得婉拒。」
袁昊聽那趙公子「啊」的驚呼一聲,聲音中失望至極,又是想笑卻笑不出來,甚是痛苦。
只聽得那趙公子歎了一聲,落落大方道:「既然若虛小姐不樂意,在下絕不強求。」接著頓了一拍,又道:「若虛小姐,妳貴為絕千閣千金,在下還得提點一句:凡事還請多多考量,這二人身處暗牢,看也知道不是甚麼好東西,若是和此二人相處一塊,定有失若虛小姐身分,還請三思。另外……請別忘了柜主的約定。」他儘管用字遣詞始終客客氣氣,聲音卻是漸為轉冷,最後,只傳來數道堪堪遠去的腳步聲。
待聽得一陣關門聲響起,若虛歎了口氣,良久良久之後,道:「都少俠,若虛這麼做,可還滿意?」她聲音語調婉轉動聽,卻透著些許怨意。
袁昊明白,這若虛認得都爭先,她既姓李,是賭坊李姓之後人,瀛海島的中原盟友,更是出島以來,第一次可以安心信賴的中原人。
(今日有事纏身,僅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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