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裳女孩
大理國善闡府秀山郡，谷堆山一脈遠望而去，春光悅色，和風熏向，此時正值孟春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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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仙湖畔波光粼粼，清水瀲灩，映照撫仙鎮紅紅火火一片。內鎮大事鋪張，通衢大道筆直的伸展出去，處處皆見每戶人家張燈結綵，披紅掛綠，好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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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建設宏偉的縣衙宅前，二名衛兵分別簇擁在一座石罎子旁。石壇上坐擁一隻石獅，神態猙獰，巧奪天工，尤似活物一般。那衛兵身後的朱紅大門敞開，上頭匾額寫道「撫仙」二個金漆大字，並無任何縱書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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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門外有個佈告，一群百姓佇立在前，議論紛紛。他們搶近前望著那告示，嘴中頻頻賀道「恭喜范老先生」、「賀喜范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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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范老先生，指的便是撫仙派掌門人，范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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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告示上頭寫道：『告諭鎮內居民，撫仙大婚，盡張燈結綵，慶賞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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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宛若心有靈犀般，紛紛回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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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矗立鎮牆上，有二條白布沿著內牆張掛而下，布上有字，字勢鐵劃銀鉤，宛若游雲驚龍，顯是出自名家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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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學無多，識得沒幾個字，根本不在乎字跡出自何人之手，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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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那字是賀！不，定是賀，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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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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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那二字寫的便是咱們大名，『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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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啊！我認得那字，是心兒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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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就說你是豬腦！那叫、叫蕙質……蕙質蘭心！是說來稱揚心兒小姐這等美人。後頭雖有個心字，可不是心兒小姐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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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兩個渾小子，那是五十……五十，五十，唉呦！管他娘的百步千步，反正你倆都錯！那農人阿望家隔壁的書生和我說了，左首那白布清清楚楚寫著，『俠義肝膽』四字，喏！陸弘道少俠三字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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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七個字！哪兒來的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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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七嘴八舌，又各個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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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布條上，黑墨大字如是寫道：「賀！撫仙陸弘道，肝膽俠義，琴瑟友之。」另一條布條則寫道：「賀！撫仙范心兒，蕙質蘭心，鳳凰於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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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門前的街口拐個彎兒，有處酒家，通紅酒旆迎風揚動，酒店柜前佇立一名胖漢，莫約三十來歲，下頜豐潤，大腹便便，將一件錦衣撐著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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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著頭，時而眉間深鎖，時而嶄露笑容，肥短手指靈巧撥弄算盤，發出「喀喀」的木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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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卻見一矮小身影，緩步入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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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漢略略打量來人一眼，來人是個黃裳女娃兒，張臉兒黑黝黝地又滿是痘瘢，形貌甚醜，約莫十二來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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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女娃兒一對眼珠子靈活無比，嘻嘻笑了起來，道：「胖哥哥，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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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胖漢做這行少說有十餘年左右，見過不少文人雅士、武人俗民，一眼瞧出女娃兒身上黃裳質料高級，料想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又想這後天便是撫仙大宴，中原、西域江湖人士紛至遝來，甚麼五花八門的樂子都有，女孩人家好奇成性，如何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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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笑得臉上的肥肉都揪成一團，道：「想吃甚麼，就和小二說，咱們這應有盡有，包你這漂亮娃兒能吃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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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做生意的，不能隨意以貌取人，可論及說反話的功夫，對商人來說，可就再平常也不過了，因此他說出這「漂亮」二字，儘管心中不以為然，可說得卻甚誠懇真致，絕聽不出半分虛假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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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黃裳女娃兒忽然臉色一沉，道：「我漂亮？胖大哥，你是說，我很漂亮？」她愈說愈是激動，挽起衣袖，一副要和胖掌柜打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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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心中吃驚，忖道：「莫非是我笑容太假，被識了破？」當即提起精神，神情專注道：「當然，漂亮，漂亮極了！小姑娘妳有出塵之色，未來定有沉魚落雁之姿，胖大哥我向妳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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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女娃兒愈聽愈怒，整個小黑臉都皺成一線，罵道：「你才漂亮，你全家才漂亮，還沉魚落雁？我他爺……哼，哼，我才不漂亮，誰稀罕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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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道：「好吧，好吧，小姑娘，妳生得可真是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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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女娃兒更怒：「你說誰醜？你全家才醜，本少……呸，本姑娘貌美如花，哪裡醜了？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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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心中無奈，道：「姑娘，姑娘，妳可折煞我了，這說漂亮也不是，醜也不是，什麼都不是，妳想要怎麼樣，不如妳直說罷？我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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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女娃臉上閃過一瞬暗笑，嘴中罵罵咧咧，逕自走上樓梯，道：「我才不美，我也不醜，我、我，哼，哼！誰說我醜，那才是真醜！誰說我帥，他、他……倒還不一真帥，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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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不敢挑話中語病，道：「等會，等會，小姑娘，妳叫甚麼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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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女娃兒似是嚇了一跳，忽然臉露警戒之色，沉聲道：「胖大哥，你問這個做甚麼？女孩子出門在外，男女授受不親，閨名可不能胡亂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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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哈哈大笑，道：「武律在上，都甚麼年代了，現下聲名遠播的女子，比比皆是，峨嵋、靈瑤二派女俠，天下無人不知。小姑娘，三日後就是撫仙大婚，撫仙衙門深恐有賊兒胡來，特意通報鎮內大小野店，通通要記名。妳不報名，我可不能讓妳上樓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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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女娃兒聞言，這才寬心下來，可登時又面有苦色，嘴中喃喃「不對」、「這不行」，瞧了周遭一圈，又見外頭街逵，接著再望天邊豔陽，沉吟好一陣子，靈光乍現，道：「是了，我……我叫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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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掌柜心想她是委絕不定，才有方才的反應，當下點點頭，隨手將這「袁月」的大名，記在本冊之上，道：「妳可以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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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兀自盯著袁月緩步上了樓，自言自語道：「莫非這娃兒是哪家富商之女，這才能瞧出我神情上的破綻？是了，定是如此。這回撫仙大婚，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小女娃兒之前，才來了一個清秀的異域人，叫甚麼司馬……司馬烏爾？嘖嘖，一聽就是西域來的。還是范老先生有能耐，能請得動這些各地異人。」說罷，接著計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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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知袁月走得極緩極緩，停在樓梯口，細細聽著胖掌柜之言，心中喜道：「果然這次撫仙大婚，各路豪傑蜂擁而來。賭狂那臭傢伙，不讓我出來晃晃，嘿嘿，我便偷溜出來，好開開眼界，我這輩子尚未瞧過西域人，且讓我找找那甚麼司馬烏爾的，看看西域人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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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二樓天樑甚高，四根粗樑紮根東西南北四方，窗子敞開，暖陽灑入幾許，視野一下便寬廣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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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月目光一凝，見來客寥寥無幾，只有二名道士、和一名長相清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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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面孔深邃，頭上包著頭巾，一身中原的深綠錦袍，頗有風度翩翩之感。他穿著漢服，卻甚合身，倒不像印象中西域人穿著漢服，那般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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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月暗暗觀察，這少年人，就是胖掌柜口中的司馬烏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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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司馬烏爾目光同樣飄向袁月，心中頓覺古怪，待細看幾眼，堪堪歪頭蹙眉，卻想不出究竟怪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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