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起勇氣離開几帳周全的保護,率先挪身至少納言跟前,將自己的形貌攤展於光明之中。
她運用己身最為人稱道的伶俐圓眸,與小孩子天真無邪的外表優勢搭訕:「我是式部,往後請多多指教了,少納言之君。」
當千代做出正面逢迎的決定時,大夥兒的目光自然而然往她這裡聚攏,尤其是宰相之君。她意會出千代的意圖後,眼底立即填滿欽佩之情。
定子見千代相當主動,便將她介紹給少納言:「式部才十二歲而已喲!非常討人喜歡,妳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果真,小孩子的瞳眸較能卸人心房。少納言在面對討喜的小孩時較無適才那般僵硬。
「妳好呀,式部之君。」少納言羞羞的點了個頭,總算展露的笑顏依然點綴著靦腆,不過當她看清千代的容貌後,眉骨卻為其心疼的一皺。
至於定子,她的吃驚只維持剎那,即化為染上晨曦,柔紫色的雲朵般,細細長長的溫柔。
「式部......,這也難怪,昨兒磕了那般大力,豈可能毫髮未傷?可疼不?」
說罷,定子伸出似櫻柳修長又嫩白的手指,拂過她額面的傷處,水潤的雙眼裡可謂憐惜無限。
兩人的親暱互動令忍住怯意,於側窺覽的少納言羡慕不已;其餘女官們則都曉得千代為定子居於二條宮時的玩伴,對於兩人親暱的互動早習以為常。
為求不讓這類瑣事煩擾定子,千代笑道:「就有些醜而已,您不見怪,我就不疼。」
「這傷落在額頭連遮掩也難,怕是不適合被愛高談女官模樣兒的殿上人輩瞧見。」宰相向定子提出諫言。
「這倒也是。」定子詳聞後靈機一動,「要不妳待會兒至貞觀殿取(1)御匣殿別當抄寫好的陀羅尼經,隨後就別待在皇宮了,去鹽小路邸探探靜子吧。」
「是,殿下。我這就至御匣殿赴命了。」事態盡如宰相所言,無人以異樣眼光看待千代。定子甚至還賜予她探望自昨日始,翩然現於其縈思的靜子的良機。
千代領命啟程後,不忘回以宰相一記信任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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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定子讓千代往赴御匣殿一趟,乍聞之下彷彿御匣殿與登華殿相隔著屏風界畫中的千山萬水,實則兩殿之間不過一條形似吳橋的寬闊馬道罷了。
那唐風屋簷的馬道高欄還掛飾各郡國風情的綢料,宛如供仙人漫步的白雲路。
御匣殿別當是定子與伊周的胞妹,隆家之姊,小小年紀就入宮承攬位高責重的要職。
千代時常聽聞伊周與定子提及這位因職故,不得時常見面的阿妹。對她而言,御匣殿君就好像朦著薄雲的月暈,識而不熟,無法清楚辨明。
千代來到了御匣殿,比起坐西朝東的登華殿,位處貞觀殿的御匣殿為坐北朝南,與登華殿分屬不同的派頭。
負責接待的女孺裝束配色比一般縫司、主殿司等等的女孺們都還要精美考究,讓人不免仰望且讚嘆著:「這果然是御匣殿。」
經御匣殿女孺的同報,千代由女房們延攬入內,這是她入仕以來,第一次與御匣殿別當單獨會面,難免抱持戒懼慎微的心態。
她趨走於好比重瓣的棠花,高九尺的重重帷幕之路,由外而內,每一面障子的繪紋愈漸豐富,直至深入裡房。
千代踏著穩重卻不用力的腳步進到裡房,衣襬的綷縩聲在几帳,與刻畫絕美圖案的屏風間開出一條路。主榻前放置了葵紋的白綾茵席,火盆裡的炭灰整齊清爽,一切皆為靜待貴客來似的。
御匣殿別當圓活的顧盼洋溢著對千代的驚奇與熱情,雖與千代的年歲相差無幾,但她的一綹鬘髮比千代的更為綿長、光潔。許是自幼長於皇宮,她的秉性、相貌皆比同齡孩子更為出眾。
「式部快請坐。」她看向千代時,那滑溜的眼眸裡熠燿著迫切與渴求,「妳叫千代是吧!常聽陛下、阿姊與阿兄談到妳。都自個兒人了,見著我可不必掩面。」
儘管她的本性好客活躍,嗓音仍舊細細輕輕,怡然優雅之態比起定子,更似其母高階貴子。
千代眼光流連之處婉轉瞄了對方,隨後慢慢放下手中的衵扇,同時羞露著靦腆的笑靨。
初次並肩會面,就見到千代帶傷的模樣,御匣殿別當倒抽了口氣,忍不住問道:「妳受傷了,是誰如此歹毒的?告訴我,我為妳作主。」
那語調煥發的氣息與發自肌骨肺腑的古道熱腸,如同御匣殿裡紅紫交互呈現的氛圍,使千代發自內心感到溫暖切實。
千代欣然的回:「謝謝御匣殿君的關心,這是自己傷著的,小傷而已不足掛齒。」
「吶,別客套了,妳如我兄姊的阿妹,自然也是我的阿妹。我是雅子,往後的私會,就這樣稱呼我吧,我也直接稱呼妳的名字,如何呢?」
雅子直握千代橫置腿上的雙腕。其不失人情的熱切,與一般后妃在外所展現的和而不親截然不同,引致千代那無論身份,盡可坦率交好的懷鄉之情。
「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千代含著思鄉與近鄉怯情的哂笑。此際,她的笑顏加上額上的青綠,或許不及千挑萬選的美人風情,卻自有可愛之處。
「我好喜歡妳啊!千代。妳真得好可愛,總覺得我們倆會處得很來,若非阿姊疼妳,我早求父上讓妳仕御匣殿了。」雅子喜悅的道,不過話峰後的下一秒,她立刻緊鎖秀麗的眉黛,「要是誰欺負了妳,我絕對打懲翫花鳥。」
「我也非常喜歡雅子呀。得以作您庭中呵護備至的(2)龍膽花,我好生幸福。」雅子的心性在貴族女子中實為稀罕,使千代鬆卸起面對高位者的矜持,任本性復東復西的流動。
「委實可惜了,要是我能晚點仕宮,便能與妳在二條宮閒度了。」雅子嘆息再三,她倆的心靈於此刻彷彿匯聚成筑嶺波的男女川。
雅子令女孺取來謄好的陀羅尼經,等女房奉上後,還將它們駐留在手上片刻,憐惜地細感卷軸的溫度與浮刻,「若我晚些給妳,便能多留妳片刻了吧!但我不能憑意耽誤妳。」
她戀戀不捨卻答情答禮的把經文交遞千代,「往後我們定要常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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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御匣殿為貞觀殿的俗稱,有別于後宮十二司的縫司負責後宮一般的衣服裁製,御匣殿負責的是高級女官與后妃的服飾,其首席女官為御匣殿別當,有時會被視為是天皇妃嬪的候選人,故多由公卿女眷擔任。
(2)雅子的「打懲翫花鳥」與千代「龍膽花」的答句典出紀友則《龍膽花》一和歌:
我が屋戶の 花踏散らす 鳥打たむ 野は無ければや 此處にしも來る
吾庭龍膽鳥踏散,打罰其鳥竟翫花,何無闊野兮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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